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当然,常季听孔夫子讲的这一番话,早已经超过《论语》中的感觉了。因为《论语》中并没有说到这些地方啊!估计常季也是听《论语》式的语言听多了,一听到这些带玄学思辩色彩的东西,马上就觉得搞不懂了。是什么意思呢?所以他马上向孔夫子请教,“何谓也?”您老人家说的这个道理,究竟应该怎么理解呢?
孔夫子见学生不懂,只好慢慢给他解释了,“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孔夫子是从同与不同的两个方面来阐明这些道理的。要说不同,如果从差别性上来看,就像肝和胆,虽然它们在肚子里靠得很近,但也是各不相同,各有各的功能;吴国和越国也是这样,两个国家shui火不容,差别大得很,这是说事物之间的差别性。如果从相同的角度来看,“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那么,又有哪一样不是老天爷造就的呢?哪一样东西没有生死呢?哪一样东西能超越于宇宙之外呢?所以,万物皆一,万物都有一个根本的共同性。这个道理,我们在《齐物论》里已经讲得很多了。
下面孔夫子接着说,“夫若然者,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视丧其足犹遗土也乎!”如果你能做到这样,耳朵是什么?它所“宜”的又是什么?眼睛是什么?它所“宜”的又是什么?在这里,就要看到道家的功夫了,要使自己操练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这么一个境界。耳目之所宜,我们的五官最“宜”的,就是我们每个人所面对的这个境界。所“不宜”的,就是“在眼曰见,在耳曰闻,在手执捉、在足运奔”,这样,人的心就会被自己的感官牵着鼻子转,就会疲于奔命。
我这段时间,眼睛也不好,在网上整理了一些稿子,眼睛就搞得非常疲劳,干涩涩的不舒服,只有弄点药水来点。还是以前没有办书院的时候舒服,万事不操心,最安逸。现在是心累,眼睛也来帮着累,不划算。我现在操劳的,就是“耳目之所不宜”,都没有谨守圣贤之道,没有守好老庄之道,现在是反其道而行之啰。要想把这个被动的局面扭转过来,就要留心于道,万事不关心,彻底地超脱。这里要小心,万事不关心,并不是说万事都不做啊!
“且不知耳目之所宜,而游心乎德之和”,这一句就是《道德经》所说的“致虚极,守静笃”,是一样的道理。虚极,目无所视而明达;静笃,耳无所闻而心聪。在虚极与静笃之时,真是不知耳目之所宜了。这个游心,不是前面的用心,用心之时你还在用,还在劳动;而游心,是逍遥,是逍遥于心啊。那么,逍遥于心的什么地方呢?德之和!庄子在这个德上面,又加了一个和,这下子,这个德就活起来了!德之和,就不是那种僵化的东西。我今天做好人好事,我今天要学菩萨,我今天要去放生,我今天要搞什么什么……这个很好,但不是德之和。什么是德之和呢?就是无形无相的,不拘一格的,不着相的。着相了,就不叫和。
“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什么叫物视其所一而不见其所丧?有得就有失,有来就有去;来去得失,是非荣辱,生生死死……你把这些东西都看成一了,因果不二,不来不去,你能做到这些了,你当然就可以“不见其所丧”,没有什么得失可言了。
“视丧其足犹遗土也。”这一句就又回到王骀这里了。如果一个人的修行可以达到这种境界,把这种人我是非的分别念打掉了,就可以做到像王骀这样,断掉一只腿,就像丢了一块泥土一样不放在心上。
照镜子的妙旨
庄子笔下的常季是一个很善于提问题的人,他继续向孔夫子问道:“彼为己以其知,得其心以其心。得其常心,物何为最之哉?”
彼为己,就是修身,修养自己的身心。这句话的意思是,王骀通过自己的智慧而能够修养其身,回归其心,并以其所回归之心,而认识到古往今来不变的“常心”。所以,以其心得其常心,就是推己及彼,由这种变化无常的个体的智慧,而进入到古今之“常”的整体之中。我们看老子的“道可道,非常道”,他就提出了“常道”的概念,很了不起。而庄子在这里提出的“常心”,确实也是很了不起的。什么心?念念不息之为心,这里加了一个“常”字,它就超越了念念不息的生灭相,而达到了一种如如不动的定相。“物何为最之哉”,这里的最,是当“积聚”的意思讲。常季问的问题是,王骀的这种修为,只不过是自己以其智慧通达了古今之“常心”,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众人要积聚于他的门下追随他呢?
那么,孔夫子就继续为常季解释说:“人莫鑑于流水而鑑于止水,唯止能止众止。”
我们看,庄子的思想确实很活泼,也很灵动。所谓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庄子的确可以信手拈来,妙到毫巅。“人莫鑑于流水”,鑑,镜子,《坛经》里面说的“身如菩提树,心如明镜台”,可见这些语言还是从庄子那里转过来的。流水不能用来当作镜子使用,只有在一个很宁静的水池子,没有波浪,没有波纹,很平静的止水,才能够有镜子的功用。这就是“唯止能止众止”的含义,我们看这里的旨趣,是层层推进的。我们平常都要照镜子,但真正懂得照镜子的妙旨的,又有几个?
在先秦时期,能够拥有铜镜的,只有诸侯、大夫这些贵族们,只有他们才有这个资格玩镜子。那个时候,没有有玻璃,只能以铜铸镜。铜属于贵重金属,一个镜子,那需要用很多铜钱才能铸成。铁是在战国时期才出现的。所以,战国以前的人,不是贵族的话,要照镜子就只能在水里照,不可能玩得起铜镜。像庄子这样的穷人,更没法玩铜镜了。唯止,镜子照形,但你心里不平静,你又怎么有心情欣赏自己呢?又哪有心情“鉴别”自己呢?唯止能止众止,就是首先要把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才能让别人的心平静下来。
中国历史上也有这样的例子。楚汉之争的时期,有一次,刘邦在成皋与楚霸王对骂,楚霸王激将刘邦,说要是英雄好汉的话就出来单挑。刘邦要论单挑,当然不是项羽的对手啦,不过他心很定,知道不能上项羽激将法的当,同时他的脑袋也转得奇快,马上回应项羽说,要单挑也可以,不过我们不能像街上流氓打架一样不上挡次,要斗智不斗力。然后,刘邦就把项羽的罪状一条一条地列数出来,说得项羽睁目结舌。项羽大怒,指挥身边埋伏的弓箭手,一箭就射在刘邦胸上。好要命啊!但刘邦真是了不起,他一下子把箭扯了出来,为了不动摇军心,就说只射到了脚趾。如果他说射中胸部要害,那汉军见主帅受伤,马上就会军心大乱的;说射中脚趾,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所以,他一个统帅一安静,一有定力,全军就能安静,军心就能稳定。我们身心的道理也是一样,只要心一安定,全身也就安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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