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马史诗》2：李正荣丨愤怒、傲慢与贪婪之欲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北京师范大学的李正荣。《荷马史诗》是由《伊利亚特》（Iliad）和《奥德赛》两部作品组成，这期我们单独聊聊《伊利亚特》。

《伊利亚特》的第一行唱到：

“歌唱吧，女神！歌唱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愤怒,……”

“Μῆνιν ἄειδε, θεά, Πηληιάδεω Ἀχιλῆος ”

“The wrath sing, goddess, of Peleus' son, Achilles,”

对比原文，会看到一个惊人的文学修辞现象，古希腊语是用词语的形态变化来表达语法关系，比如名词的性数格，动词的时体态等等。

《伊利亚特》的原文第一行第一词是Μῆνιν (愤怒，作为宾语／[mɛ᷇ː.nis → ˈmi.nis])，它作为ἄειδε（ἀείδω  [a.e᷄ː.dɔː] → [a.ˈi.ðo]歌唱，动词祈愿式）的宾语被安排在第一位置。

歌唱的主体是 θεά（[tʰe.á → θe.ˈa → θe.ˈa]女神，独词呼语），它是通过呼语来表达。

而“愤怒”这一行为的所属是 Πηληιάδεω（Πηλεύς [pɛː.le͜ʊ́s → pe.ˈleʍs → pi.ˈleɸs → pi.ˈlefs]佩琉斯儿子的，定语） 的Ἀχιλῆος （Ἀχιλεύς [a.kʰi.le͜ʊ́s → a.xi.ˈleɸs → a.çi.ˈlefs]阿基琉斯，名词第二格）。

根据这样分析，我们会发现，“盲诗人”荷马用第一行第一个字把整首诗唱颂的主题表示出来了。“歌唱”是“诗歌”的行动，放在第一句，是预设整首诗的行为，而歌唱的对象“愤怒”是诗歌的主题。而愤怒主题的承担着“谁的愤怒”，则是歌唱这个行动的主人公。

荷马史诗令人惊叹的第一点就是：在全诗第一句里，就展示出全诗的内容、全诗的主题、全诗的主人公。更为特别是，“愤怒”被安放在第一行第一个字。诗人要用这第一字“统一”全诗的行动。这样的开篇是经典：

歌唱吧，女神！歌唱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愤怒

他的暴怒招致了这场凶险的灾祸，给阿开亚人带来了

受之不尽的苦难，将许多豪杰强健的魂魄

打入了哀地斯，而把他们的躯体，作为美食，扔给了

狗和兀鸟，从而实践了宙斯的意志，

从初时的一场争执开始，当事的双方是

阿特柔斯之子、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和卓越的阿基琉斯。

（1-7）

是哪位神祗挑起了二者间的这场争斗？

是宙斯和莱托之子阿波罗，后者因阿特桑斯之子

侮辱了克鲁塞斯，他的祭司，而对这位王者大发其火。

他在兵群中降下可怕的瘟疫，吞噬众人的生命。

（8-11）

为了赎回女儿，克鲁塞斯曾（？）身临阿开亚人的

快船，带着难以数计的财礼，

（12）

手握黄金节杖，杖上系着远射手

阿波罗的条带，（？）恳求所有的阿开亚人，

首先是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军队的统帅：

（13-16）

这成了西方文学一个很重要的准则。大凡具有“古典主义”倾向的作家，都努力打磨作品的“第一展现”：一定要在作品的第一个字，第一行、实在做不到，哪怕在第一段展现主题。

我们经常听到这样的说法：两首《荷马史诗》写的是特洛伊战争，而且，在讲述这个战争的时候，往往从金苹果的故事开始。其实这样说过于笼统，甚至是一种错误。

可以说《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原型故事是特洛伊战争，这场战争起于“金苹果”之争。这是一则神话故事，说的是在阿基琉斯父母结婚的庆典上，众神都被邀请，惟独落掉“不和女神”。于是“不和女神”在宴会的桌上放了一个金苹果，上面写着“献给最美的女神”。

众神之神宙斯之妻赫拉女神、智慧女神雅典娜和美神阿芙洛狄德都想得到金苹果，争执不下，便去找宙斯评判，宙斯又让来参加婚礼的特洛伊王子帕里斯评判。三位女神各以权力、智慧、美女向帕里斯许诺，帕里斯最后选择了美女，把金苹果判给阿芙洛狄德。

美神得到金苹果，便帮助帕里斯劫走了希腊最美丽的女人、希腊斯巴达王墨涅拉奥斯的妻子海伦，带回特洛伊。气愤的墨涅拉奥斯鼓动哥哥、迈锡尼王阿伽门农召集希腊人结成联军，前往特洛伊寻仇。这场战争打了十年，最后希腊人采用木马计，攻下特洛伊。

但是，如果说荷马史诗是描写特洛伊战争的，并不正确。

《伊利亚特》只是写了这场战争中的一个很短暂的时间：战争第十个年头中的51天。史诗一开篇，就开宗明义说，《伊利亚特》写的是“阿基琉斯的愤怒”。

如前面所引的那11行诗，是《伊利亚特》主题展示，它极其简略地总述了阿基琉斯愤怒的来源对象和结果。然后开门见山写克律塞斯携带大量赎金来到希腊人军中，声泪俱下地请求阿伽门农归还他的女儿，随后我们才知道克律塞斯是特洛伊联军中主要的头领，是阿波罗神庙的祭司，他的请求却遭到侮辱性的拒绝；于是他恳求阿波罗神为他向希腊人报仇。

于是阿波罗开始放箭，“箭”一连射了九天。第十天阿开亚人召集大会，要求首领阿伽门农不要违背阿波罗神的意志，阿伽门农同意，归还克律塞斯的女儿克律塞伊斯，但要求用别人补偿。阿基琉斯强烈反对，而阿伽门农反而把矛头对准阿基琉斯，要求从阿基琉斯那里带走美貌毫不逊色的另一个女俘布里塞伊斯来补偿自己的损失。阿基琉斯愤怒，拒绝继续参战，同时向自己的母亲忒提斯女神诉冤。

这些围绕“愤怒”主题的情节，是《伊利亚特》的主题，也是情节的核心推动力。

但是，这些在史诗的第一卷就讲完了。到了第九章有一个短暂的闪回，到了第十六卷之后，这个主题菜接续下去。中间的大段大段叙述，都是其他英雄的故事。

这就形成了《伊利亚特》叙述的一个奇特的现象：主要的大英雄阿基琉斯在主题刚刚展开的时候，明亮地闪现，但是随后就退场，而把舞台让给了其他的英雄。这样的讲述，也是“短歌说”产生的依据。

感谢你的收听，我是李正荣，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