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终)

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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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症病房里的圣诞节(终)

朗读:露叶青宛

作者:蔡崇达

文章选自:蔡崇达《皮囊》一书

背景音乐:Giovanni Marradi    Just For You

结尾音乐:Secret Garden   Adagi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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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签了同意书。母亲甚至不愿意陪我再进到贵宾室。她害怕到身体发抖。


签完字,那恋爱中的医生负责来教授我一些准备:明天晚上,你记得挑起你父亲各种愿望,让他想活下来,越多愿望越好。“一个人求生的欲望越强,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大,更多是靠你们。”


傍晚依然我负责打饭。母亲交代要买父亲最喜欢的卤鸭,虽然他不能吃,但让他看着都好。但我突然想,不能买给他,而是买了他最不喜欢吃的鱼片和蔬菜。


父亲显然生气了,一个晚上都在和我唠叨。


我哄着他,“后天买给你吃,一整只鸭好不?”


父亲不知道手术的成功率,但他内心有隐隐的不安。他显然有意识地要交代遗言:“你以后要多照顾你母亲知道吗?”


“我照顾不来,你看我还那么小。”


他着急了。


又顿了口气:“怎么不见你二伯?我给你二伯打个电话,我交代他一些事情。”


“二伯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没空和你说话,等你出来再说。”


他瞪着我:“你知道气病人是不对的。”


“我没气你啊,我只是说实话,二伯说后天会过来陪你一整天。”


“你这调皮鬼。”他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自己的这场赌博是否对,如果不对,如果父亲就这样离开我,今天晚上这样的对话会让我自责一辈子。


走廊上有孩子在闹着,说今天是圣诞节,吵着要礼物。但没有多少反应,就像一块石头投进深深的水潭,一下子不见了踪影。他不知道,这里有另外的四季、另外的节气。



母亲内心憋闷得难受,走过去想把窗打开。这时候,突然从楼下冲上一缕游走的光线,擦着浑浊的夜色,往上一直攀爬攀爬,爬到接近这楼层的高度,一下子散开,变成五颜六色的光——是烟花。


病房里所有人都开心了,是烟花!


烟花的光一闪一闪的,我转过头,看见父亲也笑开了。真好,是烟花。


我知道这是谁放的,那一刻我也知道,他是那么爱他的父亲。我从窗子探头出去,看见三个保安正把他团团围住。


九点,父亲被准时推进去了。二伯、三伯、各个堂哥其实昨晚就到了,他们和我就守在门口。


那排简单餐厅常有的塑料椅,一整条列过去,硬实得谁也坐不了。


十点左右,有护士匆匆忙忙出来。母亲急哭了,但谁也不敢问。


又过一会,又一群医生进去了。二伯和三伯不顾禁令抽起了烟,把我拉到一旁,却一句话也没说。


快到十二点了,里面的医生和护士还没动静。等待室的所有人像热锅上的蚂蚁。


过了十二点,几乎谁都听得到秒针跳动的声音了。堂哥想找个人问问情况,但门紧紧关住,又没有其他人进出。


一点多,一个护士出来了,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


亲人们开始哭成一团。


二伯、三伯开始发脾气:“哭什么哭,医生是忙,你们别乱想。”却狠狠地把烟头甩在地上。然后各自躲到安静的角落里。


等父亲送到紧急看护室里,我到处寻找,就是找不到那个男孩。


“今天没有其他做完手术的病人送这儿来了吗?”


“没有,只你父亲一个。”看护的医生说。


我挂念着实在坐不住,隔天瞒着亲人,一个人回到重症病房。病人和家属们,看到我都掩饰不住的兴奋,纷纷上来祝贺我。我却没有心思接受他们的好意。


“你知道和我父亲同一天手术的那个人怎么样了吗?”


“对的,他有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男孩。”


“昨天一早他父亲和你父亲差不多时间推出去,就再没见到他了。”终于有人回答我。


我一个人默默搭着电梯,走到楼下。燃放烟花的痕迹还在那,灰灰的,像一层淡淡的纱。


我知道过不了几天,风一吹,沙子一埋,这痕迹也会不见的。


一切轻薄得,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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