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书（上）

清晨六点。

天刚蒙蒙亮，曼迪亚就醒来了。

青蛙的叫声渐渐小下去，邻村的公鸡发出了第一声鸣叫。

老人起床，走进院子里。天气已经很热了。

他赤脚轻轻踏过露珠，走到小溪旁。

这条小溪从山上蜿蜒而下，水流汩汩。

竹林的树荫下，有一个用三块黑石头围起来的小池塘。

老人在池塘里洗了一把脸。

清晨七点。

在沿水而筑的宫殿里，王公苏卡默默注视着太阳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按照传统，每当雨季来临的第一个早晨，曼迪亚就会带来为他写的一个故事。伟大的王公正热切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在他听过的故事中，最优美的那些，总是来自他的老仆人，智者、诗人——曼迪亚。

他拾级而下，走进院子，坐在开满睡莲的池塘旁。在那株开满鲜花的九重葛下，他静静等待。湖面明晃如镜。水中的三条红鲤鱼跳着芭蕾，荡起一阵涟漪，水面上的花朵也随之摇摆。

清晨八点。

曼迪亚走进王宫。经过守卫在大门前的两尊石象时，他放慢了脚步，心头涌上了一丝淡淡的忧虑。王公会收下他准备的那本不同寻常的书吗？

噢！没错，他的老伴艾瓦蒂特意用洋槐叶和蓝色羽毛，精心缝制了这本书的封面。但是，书里那些空白页面，又该如何向王公解释才好呢？

曼迪亚感到心跳加速。他瞥见王公正坐在开满睡莲的池塘旁等着他呢。

伟大的王公转过身来，脸上露出愉快的微笑。

曼迪亚谦卑地跟他打招呼：“早安，主人。希望你能喜欢这份礼物。”

他双手奉上书，像呈献祭品一般。

“谢谢你，我忠实的曼迪亚。

你的故事总能令我快乐，这一点我从不怀疑。”

王公含笑注视着封面上那些蓝色的羽毛。

“别忘了代我赞美你的妻子艾瓦蒂。

虽然年岁已高，可她的双手却还是这么灵巧。”

“我一定会的。”

伟大的王公轻轻展开书封，精美的书页散发出花朵的清香。

他翻了几页，手突然停了下来，然后又焦急地翻了几页。

所有的书页都是空白的，一点儿文字的痕迹都没有！

王公抬起头，向老人投去一缕阴沉的目光。

老人感到心被揪紧了，隐隐发疼。

“你怎么了，曼迪亚，怎么可以这样捉弄你的王？”

老人垂下头，低声回答道：“我怎么敢捉弄您呢，主人。

我是您忠心的仆人，当然不敢。

我知道您很生气，但在您的怒火爆发之前，

请给我一点儿时间来讲述这本书的故事——这真的是一本独特的书！

然后，您想怎样处置我都可以。”

王公想了一会儿，说：“既然这样，那你讲吧，我听着。”

曼迪亚缓缓地吸了一口气，短暂沉默。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故事，主人。”他说。

从前，王公苏亚旺最喜欢的作家名叫安德拉。

一季又一季，每到月圆时，王公都要用一枚金币换一个安德拉写的故事。

为此，安德拉总是提前几天，在夜幕降临之际，走进花园。

他总是在花丛中、星光下写作。

在那里，他的手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所牵引；

他写的故事，仿佛是由神灵亲口诉说的。

伟大的王公非常喜欢这些故事，对这位才华横溢的仆人宠爱有加。

多少年就这样过去了，安德拉变成了一个虚弱的老人，身材干瘦，满脸皱纹。人们都说，他是所有智者中，最了不起的那个。

一天晚上，他来到花园中准备写作。

一种奇妙的感觉将他包围：四周一片宁静，连蟋蟀的叫声都很轻。

湛蓝的天空中，星星温柔地闪烁，晚风中酝酿着依兰花的香甜。

仿佛自然界所有善良的精灵都聚集在他的花园里，享受着心灵的平和与愉悦。

于是，老人坐在一块石头上，在摇曳的花影中闭上了眼睛。

夜色清凉，花香袭人。

老人昏昏入睡了吗？

也许吧！

因为一声轻轻的振翅声，把他惊醒。几米开外，一只奇美的鸟，正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他。

柔白的月光下，它的羽毛呈现出异常洁白的颜色。它头上的羽毛像一顶皇冠，尾巴像一把美丽的蓝色羽扇。它的嘴里衔着一颗宝石，散发出如月光一样柔美的光芒。

为了不吓到鸟儿，安德拉屏住呼吸。但是鸟儿好像一点儿也不怕他，相反，还向他走近几步，在两棵开满鲜花的九重葛之间，用爪尖在地上挖了一个小坑。鸟儿把蓝宝石放进小坑里，用泥土仔细埋好，转头看向隐藏在黑暗中的老人。鸟儿与老人目光交错，然后悄无声息地飞起。

它在花园上空盘旋了一会儿，乘着月光，展开翅膀，渐渐融入夜色中，消失在杧果树筑起的屏障之后。

突然，在鸟儿埋下宝石的地方，土地裂开了。一棵小树长了出来，慢慢伸出枝桠，就像阳光下舒卷的花瓣。

安德拉以为自己在做梦，因为小树不停地长啊，长啊……

长得比木棉树还高，直到跟花园里最壮硕的杧果树一样高。

月光在它的枝头嬉戏，蓝色夜幕下，它就像一棵开满星星花的月光树。

安德拉觉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更何况，此刻，月光树长满了闪着白光的树叶！

那树叶，老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树叶就是他平时用来写故事的书页。

白色的书页，一个字都没有……

安德拉向这棵神奇的树走近几步，指尖轻轻爱抚着树皮。

那树皮，光滑得像被海浪打磨过的鹅卵石。

微风送来醉人的气息，树叶的簌簌声仿佛一首摇篮曲。

于是，老人闭上眼睛，在大树下，平静地睡去。

最先飞来的是蝴蝶。它停留在一片月光色的书页上，翅膀轻轻一抚，留下一股玉兰花的清香。

蜥蜴沿着树干往上爬，它要在挂得最低的那片书页上讲述，寺庙庭院中的石雕，已经被太阳晒得热乎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