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格纳：用音乐创造宇宙

大家好，我们今天接着来聊瓦格纳。 

上一次我跟大家聊的是瓦格纳的自我意识膨胀，包括在当时受到的人们的非议，包括他跟几位名人，像路德维希二世、像尼采他们之间的一些矛盾跟友谊。今天其实要跟大家聊的是，他到底用音乐创造了什么？

在我的观点当中，有的音乐家是用音乐去表达理想，有的音乐家是用音乐去表达纯音乐，瓦格纳要用音乐表达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我们可以把他理解成用音乐去表达宇宙，这也是当然是瓦格纳自我意识膨胀到极点的结果。

首先他写作音乐的目的已经发生改变了。这个很好理解，因为像19世纪所有的作曲家基本上都有不同的美学目标或者说哲学目标。 

比如德奥，德奥作曲家他们的内心是要用纯音乐的逻辑去表达他的哲学内涵，像意大利的歌剧作曲家是要用音乐去表达情感，澎湃的，甚至是表达快乐，表达难过，都是一些人能够与之共鸣的，所以要用歌声去极大程度的表达。

像柏辽兹，他的目标就是我要尝试各种各样的音乐效果，包括用音乐去表达很多剧情，甚至我们之前谈到的舒曼、肖邦等等，非常多的作曲家，其实每个人都有一种风格，可以这么说是群雄逐鹿的一个场面。

瓦格纳就不一样，他想要表达东西太多了，所以再次强调创造了一个宇宙。

那他的掌控力体现在哪里呢？除了作曲之外，脚本必须得是自己来写的，有一个剧写了整整26年，就是《尼伯龙根的指环》。我们之后可能会简称为《指环》。 

他不仅仅在这部剧里写满了音乐，写满了剧本，而且他很重要的是去建立了一个架空的、非常宏大的世界，和一套非常完整的世界观。我下面简单的跟大家说一下剧情。

《指环》其实不是一部剧，它是四部剧，是类似于你可以理解成四部曲，所以指环又被称之为四联剧。瓦格纳是先写完了后三部，《女武神》、《齐格弗里德》、《诸神的黄昏》这三部，然后觉得我要给宏大的故事加上一个序叫作《莱茵的黄金》。

这部四联剧花了瓦格纳将近26年的时间，他是从35岁一直吭哧吭哧写到61岁。瓦格纳写这个也不是为了挣钱，因为按照当时歌剧的标准，这些歌剧几乎没有什么歌唱家能够胜任的，也没有什么合适的场地能够演。

瓦格纳当时为了上演《指环》，是奔波了多年，最后还是在我们之前谈到过的拜罗伊特去上演的。下面就到了最重要的故事简介，你会发现里边有很多你在脑海里边已经很熟悉的情节了。

《指环》讲的是什么呢？就是大家诸神去争夺一个能够控制宇宙的指环，而全体覆灭的这样一个神话。里边是包括了像众神、像矮人、像巨人，这样三足鼎立的一个世界。

故事的源头就发生在我们之前提到《莱茵的黄金》，所以是莱茵河，那河底有一块非常有魔力的黄金，矮人族的阿尔贝里希就把金子给偷走了，然后打造出了一个据说是无所不能的指环。

诸神的首领叫沃坦，用计谋骗走了指环，然后就作为交换条件，又把指环给到了巨人族，指环的打造者阿尔布里希就把宝贝丢到了，那他怎么办，他就诅咒，凡是得到这个东西的人都不得好死。

这就是这部四联剧《莱茵的黄金》的起源，我们可以看到这里边简直很多后世的文学都受到了它的影响。瓦格纳的故事融合了希腊的神话、北欧的神话、中世纪的传说，就创造了一个这么大的架空的世界。

我们熟悉的像《魔戒》，像《霍比特人》，再到后面有很多这种讲《龙与地下城》这样的故事设定的电影、文学也好，其实都是受到指环的影响的。甚至你会觉得说《魔戒》跟《指环》这两个故事简直就是太像了，都是讲的是欲望，都是讲的是诅咒，都是讲的是勇气，有很多可以被描写的。

所以你可以这么去理解，他先写了《魔戒三部曲》，然后觉得不过瘾，又写了一个《霍比特人》，所以这四个连起来就叫《指环》四联剧。

瓦格纳不但是用文学去创造了这么一个神话体系跟世界观，而且他把世界一五一十地用音乐去画了出来。他采用的工具就是主导动机，就是我们之前说过的。那意思就是用一段特定的旋律去代表一个特定的人，或者事，随着剧中的人物出现，他的旋律就出现了，然后就会发生相应的变化。

这样的事情柏辽兹在《幻想交响曲》里边已经使用过了，他用一个长笛的旋律来代表女主人公。不同的是瓦格纳是给了这么大的一个世界，架空世界里面的每一个人，每一件物品甚至，都写了主导动机。所以总共多少个？有两百个主导动机，贯穿了整整17个小时。 

好，我们下面来听一下这部四联剧的第一个主导动机，也就是代表着黄金这样的动机。这个动机出人意料的简单，他只是用一个和弦构成的，是非常的纯净，代表黄金就是这一切的起源，而且黄金还没有被污染。

《莱茵的黄金》序曲其实就构筑在这一个非常简单的和弦上，然后用圆号依次去演奏出这个和弦。一开始很低很轻，然后慢慢升高，加入低音弦乐，最后加入高音的弦乐。有一种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样慢慢成长就起来了，我们来听一下。【示例】

（一）

在这部四联剧的最后，诸神即将毁灭，所以黄金的动机就变成了小调，音色就变得非常的晦暗阴沉。其实你说他这么费劲要干嘛？瓦格纳是要通过指环去实现像古希腊的理念，尤其是悲剧理念。

古希腊的悲剧其实强调的是戏剧、音乐、舞蹈应该是三者并中，需要高度去交融在一起的。但是过去歌剧始终是音乐，而且尤其是声乐占的大头。

就有之前谈到过，歌剧其实是跟节庆、跟欢乐、跟娱乐产业是息息相关的，尤其诞生地方又是在威尼斯，所以大家其实更多的是来感受一下歌剧带给我的悲喜，我要听你唱歌，歌声是我最简单能理解的东西，因为还要辅以歌词嘛。

当瓦格纳他自己把剧本的重要程度往上提升了以后，他还要去提升的一个就是乐队的地位。

我们之前谈《幻想交响曲》的时候，就说柏辽兹的乐队编制，演出的时候已经整个音乐会的台已经装不下了那么多人，《指环》的演出人数是甚至比柏辽兹还要多，那光是竖琴就要六架。一般乐队，我们看音乐会的时候会一架，就摆在那里，了不起了就两架竖琴，他要六架。

那你看时间巨长乐队巨大，那么跟他对抗是什么，还是肉嗓，所以瓦格纳女高音这种就应运而生了，是非常难唱的，以至于有一位女高音说唱完瓦格纳，第二天不是嗓子痛，喉咙累，而是肌肉酸痛。

这个是跟跑马拉松一样，你在台上连续表演那么多个小时，它不仅仅是你要有个好嗓子，它更多的是你的肺活量，你的身体机能，你都得达到那个状态，你才能够唱完瓦格拉的作品。

所以它是几者并重的情况下，乐队里边就很有意思了，它不仅仅是伴奏，而是它就像是一个类似于讲故事的人。乐队会讲很多隐晦的动机，比如说舞台上如果有男女主角抱在一起亲密相爱，可是如果乐队这个时候奏出来的是死亡的动机，其实就会给观众透底了，交底了，告诉你说死亡才是这段爱情的最终结局。

（二）

那么我们来欣赏瓦格纳管弦乐曲当中最著名的一段，就是“女武神的飞驰”。这首作品其实出现在四联剧当中第二部《女武神》之中，讲的就是第二代神，女武神就指的刚才我们提到过的天神沃坦的女儿们，很激情澎湃，听着音乐感觉自己要起飞，这样的感受，我们来听一下。【示例】

大家想一个控制狂魔写了这么长的作品，对于很多观众其实也是体力挑战。上海前几年演过一次24小时《指环》，这是煎熬，在一天一夜时间就把四联剧全部演了一遍。 

我看过其中两场，实在是撑不住了，因为我家就在边上，所以我是看一场，睡一会儿，再看一场，再睡一会，因为我当时住在上交的隔壁，但是我已经很难了，我又发现里边有很多观众是在剧场睡的。

但是上交很可爱，给了大家每个人一个枕头，上面印有《指环》的一个抱枕，就是觉得很多人一定会在剧院里实在不行了就睡着了。但是整个演完的时候，大家连台上台下的人都感觉到一种解放感，以及看完整部剧以后带来的一种冲击，很难用语言来形容。

我觉得大家如果有兴趣地话，真的可以去试一试去看一下，四部连着一起看一下，你就当成一个社会学实验，会很好玩的。

听交响曲的朋友肯定都知道，有一些人是很难碰的，比如说你第一部作品，很难就会喜欢上是他的，概率非常低。除了焦元溥，他说他最爱的就是布鲁克纳，就是小时候，所以他第一批接触的是布鲁克纳，这也吓了我一跳，因为我是前段时间还在发了一条微博，问大家说你们怎么看布鲁克纳，我说怎么样才能让我走进他的世界？

所以之前有一位教授是加州大学教授去讲布鲁克纳，他说布鲁克纳的交响曲听上去那么长，流动性那么差，听着听着就没方向了，是为什么呢？说人在欣赏音乐的时候其实有三种时间，一种是剧院时间，什么样的人过剧院时间？莫扎特。

他的歌剧，比如说我们以歌剧为例，他的歌剧就是让你随时随地都觉得很好玩，这一part结束以后，下一part那么可爱，这个时候捕鸟人在干什么，这个时候夜后在干什么。每一个部分出现的时候都会有一些新意在里面，因为他想的或者他担心的是观众睡着，或者是观众不喜欢我，等等很多，他要用技法用很多音乐元素让剧变得更好玩。这就是所谓的剧院时间。

这个其实大家如果有舞台工作经验都知道，因为我之前有当过导演的经验，是在剧场里的。导演就跟我讲说，我们一定要非常清楚观众在什么时候会困，他什么时候会无聊，所以我们的戏剧节奏也千万不可以让观众看着看着就失焦了，哪怕你在情节紧张，你也得让大家能够在该舒适的时间放松下来，然后刺激他的时候就要刺激。

那么第二个时间是什么呢？第二个时间就是音乐会时间。这个时间大家其实蛮好理解，我们现在能够看到音乐会，音乐会时间是一个比较适中的时间，就是我演一部交响曲，虽然你在过程当中会偶尔走神，但这部曲子你是能够听清楚的，这就是所谓的音乐会时间。

我们大多数比如说西贝柳斯，比如说像舒曼或者贝多芬，大家过的是音乐会时间，是能在音乐会里听完他的交响作品。那么他说布鲁克纳过的是教堂时间，所谓教堂时间就是布鲁克纳，比如说他自己弹了一辈子的管风琴，他是教堂乐师，他是一个非常坚定的信徒。那么所以教堂的时间其实是非常长的，所以布鲁克纳的音乐当中自然也是有一种不紧不慢的东西存在。

这三者实际上就剧院时间、音乐会时间、教堂时间是分批递增的，那瓦格纳是什么时间？瓦格纳是宇宙时间。

这个宇宙时间是瓦格纳宇宙时间，所以他要给大家传递的甚至是一种穿越百年、穿越千年的这种宇宙，斗转星移的在我的瓦格纳脑海里，在我的瓦格纳宇宙里，你们在这里坐着，我们来一起去欣赏一个17个小时的剧。 

这除非是非常笃定的信徒，否则很难有人会去想去过瓦格纳时间，但信的人就会无比相信，而痛恨他的人就会无比痛恨。

但是如果除去这些，指环当中很多内容都是直指现代很多议题的，比如政治问题，部落跟民族之间的战争，包括环境破坏，劳动跟资本，婚姻问题，亲缘关系等等，也包括了像亘古不变的话题，叫做着正义跟邪恶，神怎么堕落的，生存跟毁灭这种哲学的探讨。

瓦格纳的歌剧里面其实是包罗万象的，所以这些包罗万象的主题充斥在17个小时当中，这也是为什么《指环》可以到今天仍然经久不衰的原因。 

感谢收听，我是金承志。

歌单：

瓦格纳-尼伯龙根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