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局】诗僧惠洪：带叔叔吃霸王餐

百姓局篇

正片文稿

今天我想分享一个宋朝和尚的故事。这个和尚法号惠洪，恩惠的惠，洪水的洪。

宋朝佛教昌盛，有名气的和尚不少。我们比较熟悉的，一个是北宋的佛印禅师，是苏东坡的好友，现在江湖上还流传着苏东坡跟佛印斗法的传说。另一个是南宋的活佛“济公”，那名气就更大了。

今天要说的这位惠洪和尚，出生于北宋后期和南宋初年。名气虽然比济公和佛印小得多，但他的朋友圈却来头不小。北宋后期的很多大腕，像是苏东坡、黄庭坚、秦少游，著名词人周邦彦等等，都是惠洪的好朋友，经常和他诗词互动。

和这么多大腕互动，想必惠洪应该是个高僧吧，至少在佛教史上应该有记录。但奇怪的是，惠洪的生平不详，连他的名字都是假的。

宋朝正式出家的和尚都有一个身份证明，叫做“度牒”，度牒上登记着出家时间、地点、间和出家前的姓名、籍贯。惠洪的度牒上当然也有姓名，姓洪，名德洪，字觉范。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连惠洪的好友苏东坡、黄庭坚等人起初都不知道，“洪德洪”这个名字竟然是假冒的。怎么回事呢？

原来惠洪出家以前其实姓彭，名叫彭云操。他出生在江西的穷苦家庭，十几岁时父母双亡，为了混口饭吃，他去寺庙当了一个小沙弥。沙弥不是正式的和尚，只能算和尚里的实习生，地位比和尚低，平常出去给人做法事，沙弥只配打下手，没有资格当领班。

惠洪希望从沙弥变成正式的和尚，就必须要有度牒。宋朝的度牒要花钱买，售价极高，一张度牒至少要几百乃至几千贯，按购买力计算约等于几万到几十万元人民币。惠洪出身贫苦，出不起这笔钱。于是他瞒天过海，冒用了一个已故和尚的度牒，沿用了“惠洪”这个法号。那个已故和尚本来叫洪德洪，于是他的俗家姓名就从彭云操变成了洪德洪。

佛教清规很多，最基本的戒律有五条：一不能杀生，二不能偷盗，三不能邪淫，四不能妄语，五不能饮酒。什么是“不能妄语”呢？就是不能说瞎话骗人。惠洪连名字都造假，已经犯了五戒里的妄语戒。

事实上，惠洪还犯过五戒里的偷盗戒。有一回下馆子吃饭，他没有买单就偷偷溜了。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吃霸王餐。

公元1094年，也就是宋哲宗绍圣元年的一天，正在太平兴国寺里当和尚的慧洪，带自己的叔叔吃了这顿霸王餐。

惠洪的叔叔，名叫彭几，跟惠洪年龄差不多。两个从小在一块儿长大，论辈分是叔侄，论年龄则是弟兄。惠洪平常见到这个叔叔彭几，很少喊叔叔，他总是称呼彭几的字，甚至连姓带字一块儿喊：“彭渊材，你吃了吗？”

这一天，叔叔彭几见面回答道“还没吃呢”。惠洪于是请叔叔去太平兴国寺附近的馆子里聚餐。

在餐桌上，惠洪跟叔叔海阔天空地神聊，吃得痛快，聊得也痛快。吃完聊完，该结账了，彭渊材说：

彭渊材：“老侄，你去买单吧。”
惠洪（刘奕君老师演绎）：“彭渊材，我可是和尚，出来都是化缘，谁见过和尚买单？”

见他这么说，彭渊材只好自己去买单。可是他一掏腰包，坏了忘带钱了！叔侄俩大眼瞪小眼，愣了好一会儿。惠洪灵机一动，有了办法，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又朝饭馆后门努努嘴。

彭渊材会意，站起身来，捂着肚子大喊：

彭渊材：“哎呦，哎呦哎呦，突然闹肚子了。小二啊，你店里可有茅厕？”

其实他们心知肚明，这家小饭馆根本不可能有茅厕。店小二打开后门，给彭渊材指路：

小二：“先生您看，前面拐弯就是公厕，俺们店里可没有。”

彭渊材捂着肚子弯着腰，一溜烟跑了。又过了一会儿，惠洪也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

惠洪（刘奕君老师演绎）：“这家伙怎么还不回来？别是掉茅坑里了吧？我赶紧看看去，可别出什么事儿。”

然后他也一溜烟跑了。叔侄二人就这么在店小二面前演双簧，成功逃单了。要知道，惠洪身在佛门，用佛门的术语来讲，逃单属于“不与取”，意思是别人没给你，你自己拿走了。这不就是偷盗吗？偷盗就是犯戒啊！

但是惠洪丝毫没有觉得羞耻，他竟然把逃单的整个经过详细写进了他自己的著作《冷斋夜话》。写得光明磊落，甚至还有点儿自鸣得意：瞧，贫僧够聪明吧？

从佛教戒律的角度讲，说谎和偷盗是大罪。如果惠洪在一个戒律严明的寺庙出家，方丈和执掌戒律的长老知道了他所犯的罪过，一定会把他赶出寺院。但是，宋朝是佛教繁荣昌盛的朝代，也是佛教在中国彻底本土化和生活化的朝代。

宋朝很多平民之所以剃度出家，并不是看破红尘，而是为了吃饭。即使是在奔着“修成正果”这个目的出家的僧人里，也可以分出很多门派和修行方式。有的僧人完全不遵守戒律，但却能在艺术上和佛法上都取得不俗的成就，甚至还能在佛教史上留下名字。例如南宋的济公活佛就是最典型的证明。

惠洪的佛法如何？咱们不知道，但他的文学艺术水平确实很高。他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填词。惠洪的诗也很香艳，例如这首名为《上元宿百丈》的诗：

“上元独宿寒岩寺，卧看篝灯映薄纱。
夜久雪猿啼岳顶，梦回清月在梅花。
十分春瘦缘何事，一掬归心未到家。
却忆少年行乐处，软红香雾喷京华。”

你听，作为一个出家人，惠洪在寺庙里独宿时，想的不是西方净土。而是“少年行乐处”，思念的是青楼里的“软红香雾”。

据宋朝笔记《能改斋漫录》记载，蔡京的弟媳王氏，也就是王安石的女儿。曾经读过惠洪的这首艳诗，她羞愤地骂道：

王氏：“臭和尚真浪荡，简直是流氓！”

惠洪天资聪明，诗词俱佳，堪称佛门才子。但他蔑视佛教清规戒律，贪图人间享乐，写香艳诗词，吃霸王餐。像惠洪这样的和尚，恐怕也只能生活在北宋，这个文化多元开放的时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