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不张口求人的老六,也张口求人了
“求助。”
11月4日,出版人老六发了这样一条两个字的微博。
“《读库》需要你的帮助。”他又补充说。
此条求助微博迅速被转四万次,众多名人跨界呼吁:请救救《读库》。《舌尖上的中国》总导演陈晓卿说:老六从不张口求人的,这次看来是真的为难了。
老六是谁?《读库》是什么?
圈内人说,十四年历史的《读库》,背负着中国出版人最硬的脊梁和最后的良心。
而今,这道最硬的脊梁,也正在被压垮。
张立宪,出版人,江湖人称“老六”。
36岁之前,张立宪工作在体制内,头上顶着“最年轻副总编”身份,在传媒界人缘甚好。
可就在36岁这一年,张立宪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交了一笔不菲的违约金,将自己从体制内赎了身,从此丢了“铁饭碗”。辞的时候颇为悲壮:家里存款只够还3个月的房贷。辞职后至今,老六只干了一件事:创办《读库》。
十四年里,读库创下了中国出版业诸多奇迹。
第一,打响了中国“MOOC”第一枪。
MOOC,magazine+book,即杂志书。中国出版界从未有过一本MOOC,《读库》的出现一举填补了此项空白。以刊发中篇非虚构文章为主,内容包括传记、书评、影评、历史事件等,每两月出版一期。
第二,创下了“一人扛起MOOC从无到有”的全部工作。
MOOC该怎么做、怎么做才好,没人知道。很长一段时间内,张立宪都像一个“神人”,独立完成每一本《读库》的策划、组稿、编稿、设计、印刷、宣传、发行等全部环节,当中涉及编辑、美术、财务、公关、销售等诸多领域。以一人之力,创出了中国出版界持续出版一种读书品牌的奇迹。
《读库》的忠实读者甚至发帖表示,早年的张立宪还包揽过推销员和快递员,出货都是自己填的快递单,就是字写得不咋滴。
“不创造价值,人的肉体和灵魂也会迅速荒芜废弃。《疯狂原始人》中,女儿对爸爸说:你那不叫‘活着’,只能说是‘没有死去’。我女儿两岁了,我特别骄傲的是,我可以跟她说,爸爸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老六说。
张立宪一人扛起的《读库》是成功的。这份成功里,不仅有销量、销售额等传统意义上的成功,更有不为人知的另一种“成功”:不低头、不被绑架。
第一,不对渠道低头。
互联网时代,平台渠道的崛起,让出版商苦不堪言。出版行业的“惨”是众多周知的,图书的利润率不高。读库之所以能活十四年,并不是因为利润率有多高,而是因为推广渠道几乎不花钱。电商渠道对出版商的“压迫”不仅体现在“折扣”疯狂,更有“二选一”这样的隐性压榨。“在我这里卖,就不许去他那里卖”,这样的声音一度十分嚣张。
在中国出版界,《读库》可谓独树一帜,以一己之力抗衡了所有图书电商。读库对网络平台一概不供货,无论在书店,还是一切网络渠道中,读库的书都是一个价。
第二,不对资本低头。
IP影视化风潮下,“非虚构类写作”可谓影视化的最大金库。而非虚构类写作,正是读库的最大风格。
一家接一家的资本看中了《读库》,万万没想到,张立宪全都拒绝了。
“我不是因为清高,而是我知道,被资本裹挟的后果是什么。”老六说:“我们这个行业,比金钱更重要的是时间。”
老六也承认,要抵制住这个诱惑,很难。
这个时代,不计其数的人在想尽办法赚快钱,“搞一个东西出来,赶紧套现离场”,成为了无数人的终极追求。
张立宪是为数不多的另类。
“做企业,不是只有上市融资这条路,还应该有很多别的什么。”
百无一用是书生,不折风骨也是书生。
老六的《读库》是不负他的,一直挺着硬气的脊梁。
第一,《读库》十年不曾涨价。
第二,单期发行量达到5万册,业内一般认为,一万以上即可称为畅销书。
老六当然也求过人。
《读库》创立初期,老六摆饭局、求老友,一轮一轮白酒喝下来,一个一个好友订阅收割下来。他还跑去过各大报刊编辑部,推销创刊号,求支持、求订阅。而在一力抗衡电商渠道的时候,老六也在线下求人,诚品书店、晓风书屋,说起谈判过程中的退让和焦灼,老六满腹感慨只化为了五个字:弱国无外交。
老六以为,十四年过去了,求人的日子大概可以渐渐好起来了。
天不遂人愿。
“多事之秋,读库需要您的帮助。”
“我们需搬离北京了。”
“我们需筹措一笔资金。”
“我们全部产品八折销售,恳请您帮忙广为传播。”
打下以上求助信之后的两天,11月6日,正是老六的五十岁生日。
年过半百的第一天,老六写下了一句话:所谓知天命,真是充满荒诞和无力感。
在全民泛娱乐趋势崛起的时代,严肃匠心与娱乐市场化,成为了“向左还是向右”的致命选择,文化市场首当其冲,受到剧烈冲击。
1934年创刊、由鲁迅和矛盾发起的《译文》杂志,最终停刊。这是一本老牌外国文学翻译杂志,以严肃性著称,强调翻译的严谨和行文的优雅。同时,另一股外国文学占领了市场,它有一个新概念:“畅销书”。以《哈利·波特》为代表的畅销书,成为了国内出版市场的翘楚。新京报发表评论表示:这类超级畅销书在国内受到了热情追捧,明显的通俗读物特征,遮掩了它们作为译介作品的形式,而书中所具备的娱乐本质,才是这个时代主流的阅读需求。
国内也有人为此奋斗过,想要为严肃产品挣回一席之地。
2008年,青年文学领袖张悦然创办杂志《鲤》,表示“想给纯文学找一条活下去的路”。但最终,杂志不得不借助“裁员”的方式存在下去,直到常驻人员只有3个。
2012年,张悦然接受了中国人民大学的招聘,成为了写作班的讲师。在爽文、爽剧当道的时代,曾经想要扶一把严肃作品的张悦然,也选择了朝九晚五、落袋为安的生活。
“比严肃性作品更好玩的东西出现了,比如短视频、游戏、爽文爽剧等,这对严肃作品有摧毁性,很多人都预言,未来,也许诺贝尔文学奖也会消失。”张悦然说。
讨好市场,成为了出版界获利的唯一法宝。严肃作品、传统作品,无一例外被出版社往低龄化、娱乐化的方向靠齐。
沈从文作品集被改成了《我们相爱一生,一生还是太短》、《我明白你回来,所以我等》等多部“疼痛青春式”书名,胡适文集被改成了《此去经年,谁许我一纸繁华》,而《风弹琵琶,凋零了半城烟沙》这本书,翻开一看竟然是鲁迅文集,鲁迅先生如果知道的话,棺材板恐怕都要按不住了。
全球范围内,文化市场全民娱乐化的趋势也已经是一个严峻问题。
11月5日,国际大导演马丁·斯科塞斯在《纽约时报》上发表文章,罕见发声,批判以漫威电影为代表的文化作品,正在摧毁电影本身。
马丁指出了三个要点:
第一,他肯定以漫威电影为代表的娱乐性作品是要有相当才华和艺术的人才能制作出的,他批判的是,这类电影主题本身折射出的品位和性情问题。
第二,这类作品中没有真相、没有思考、没有情感,是为了满足特定的需求而制作的,它被制作出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被消费。
第三,从事文化工作的人,本身对文化毫无兴趣,文化成为了供求关系下的产品,文化正在消失。
斯科塞斯表示,拥有经济支配地位的一方,正在将除此以外的所有东西都边缘化、贬低化。
“我曾经担心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后来我发现,我们热爱的东西,更容易毁掉我们。”
在一个科技发达、产品多样的时代里,造成精神毁灭的敌人更可能是一个满面笑容的人,而不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心生警惕的人。
纵观历史,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让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让文化成为一场娱乐化的滑稽戏。
我们是否已经处于后面一种?
但也有人对此表示了反对。
“时代变了,市场决定一切,有市场就是成功,除此之外皆应该被淘汰。”
“没有生活压力的人才有时间思考这些那些,我们普通人光是活下去已经很累了,娱乐一下没啥不好。”
“根本不存在文化问题之争,说到底只是一群赚不到钱的人眼红赚到了钱的人而已。”
您认为呢?
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