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画家门德尔松

谈到用音乐作画，很多人会想到德彪西，会想到拉威尔，因为很多人是从印象派这样的一个法国的一群作曲家当中去判断说，这个时候的音乐就像画一样。 

但是其实用音乐去作画，或者说音乐当中有很多绘画的元素的这样的一个传统，其实从古至今一直有。我们往以前再去看，回到我们浪漫主义时期，那么在那个时期有一个人是以画这样的艺术形式独树一帜的。这个人就是被称之为在世莫扎特的门德尔松。 

但是我很不喜欢用在世莫扎特去称呼门德尔松，虽然他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门德尔松还是非常有个人的闪光点的。我们现在就来走进门德尔松。

门德尔松用现在我们比较熟悉的语言，就是他是一个贵公子，什么意思呢？家里巨有钱无比，所以他想玩什么，家里面当然就是支持的。他有一个跟他关系非常好的姐姐，祖父是哲学家，父亲是银行家，妈妈的超级有文化修养，而且他的音乐启蒙就是他母亲传授的。 

他的姐姐就像莫扎特的姐姐一样，也是非常精通音乐，然后他跟他姐姐关系好到不行，两个人都非常的高贵，而且非常喜欢艺术。我刚用贵公子来形容嘛，公子，大家就可以了解是一个君子的形象，很帅，然后很富有很尊贵，那贵其实这不是说很有钱，而是说他很高贵。

我对门德尔松的印象一直是认为他是一个精神上的贵族，所以无忧的少年生活跟优渥的家庭条件给到了门德尔松非常自由的成长环境，所以他在离音乐越来越近的道路上也展现出了自己的才华。 

我要聊他的音乐之前，我想先跟大家聊一聊门德尔松的第一个拿手好戏，是绘画。 

（一） 

他小时候其实就展现出了他的绘画天才。1822年的时候，他的爸妈就在柏林请到最好的风景画家来教他画画。这年的夏天，门德尔松在德国跟瑞士旅行的时候就创作了不少的铅笔画，他感受到人跟人的交流绝不只有语言，画面的力量，同语言同样重要。 

这里边其实门德尔松是一个主观上有一点排斥用文学、排斥用语言交流的人，他跟后来的李斯特、瓦格纳这些人，包括舒曼，非常想要用我自己本身的文章，或者说音乐当中的文学性去抒发自己的艺术理想不同，他对文学是有一点敬而远之的。甚至他写了很多无词歌，因为他认为文学是有歧义的。 

他认为音乐的表达比文学更要精准，因为音乐我们说过是抽象艺术，所以他直接跟情绪挂钩。

但文学我们经常会看到一段文字，两个人解读会完全不一样，情侣之间吵架经常是因为这个原因，说起床了吗，你没有打问号，就好像是一个苛责的意思，但对方完全没有这个意思。所以文学本身是容易有歧义的，这是门德尔松的一种理论，他同时在实践了这个理论。 

好，我们回到他的画画。那么短短的一生，门德尔松就绘制了大量的画作，其中包括他在德国，在瑞士，在意大利，在英格兰在苏格兰等地的旅行时候的风光所见，他们一家都与绘画皆有着非常紧密的联系。他的妻子跟姐夫都是非常著名的画家。 

创作音乐之外，素描跟油画都是门德尔松最大的爱好。不过文德尔松一生最大成就当然是音乐，绘画是他的爱好，但是他的绘画天才给音乐创作是非常大的加成的。门德尔松喜欢在心里先形成一个画面，用具体的形象来储存自己的思想，这使得他的音乐充满了我们所谓的画面感。 

说到画面感，我总是会扯开讲一讲。就是我自己的创作是非常依赖于第一个是文学，除了文学之外，很大程度上是画面，那这个画面是静态的，它不是动态的画面，然后是一张像风景画一样的照片，里边有大的场景，有小的细节。我在落笔之前基本上是先有画面，就画面催生出了文学本身跟音乐本身。所以如果是丢失了画面，我在创作的时候会很痛苦，因为文学本身就很难被孵化出来，音乐本身就更不要提了。 

那门德尔松是怎么把绘画应用到他自己的音乐创作当中去的？我们就到了我们第二个部分，叫做门德尔松到此一游。 

（二） 

门德尔松在世不过38年时间，旅行占用了他很多的时光，他作为各国游历的成果，就把这些美景通过音乐的方式记录了下来。这里边我想要跟大家聊的一个非常著名的作品叫做《芬格尔山洞》。 

这也是我应该指挥作品当中应该是第三、还是第四个碰到的作品，就是很靠前的。因为《芬格尔山洞》对于理解音乐而言是很简单的，因为这个简单在哪里？你只要闭上眼睛，你马上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风跟海浪拍击着礁石的画面，这是他通过音乐去谱写的。 

在1829年的夏天，20岁的门德尔松就受到皇家爱乐协会的邀请，他就去往英国，然后跟好朋友就去往苏格兰西岸的赫布里底群岛去旅游。在这些群岛上面有非常多的迷人的山洞，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以苏格兰英雄命名的叫《芬格尔山洞》。 

我跟大家简单描述这个山洞，就潮水进出山洞的时候，浪花会拍打洞中石柱的时候，这个山洞就会发出响亮悦耳的声响，声音就可以传达数里。所以它又有一个名字叫“音乐的岩洞”。有感于芬格尔山洞这样的神奇构造，门德尔松回来以后就开始写作，三年以后就最后完成了它。 

序曲其实描述的是海鸥飞翔，然后芬格尔山洞面向大海，然后海涛去冲击他，去拍击它的画面。这部音乐作品其实是从一幅钢笔素描开始的。有意思的事，他的钢笔素描跟他去记录芬格尔山洞的音乐主题，时间是同一天。 

大家想象一下，他看到芬格尔山洞，他看到海浪拍击，他心中马上有两件事情同时出现。第一我是用笔先记录下这个画面，第二我是用音乐去解释我刚才记录下来的画面，所以这两个同时就出现了。这个是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好，我们来简单的听一下《芬格尔山洞》，因为我们之前有聊到过我的祖国《沃尔塔瓦河》，所以大家会对水流如何汇聚成奔腾向前已经有了一个简单的概念那么当我们去听芬格尔山洞的时候，你就可以带着这样的一个想法，你会听到它跟《沃尔塔瓦河》有个很大的区别。 

沃尔塔瓦河是一种从最小的源头的水慢慢交织成一条大河，然后奔流向前。这个是有进有退的。有进有退会有什么感受？就是潮水，所以它一开始就给你交代，我这个画面不是在河边，是在大海之上。所以你会感觉他的音乐是上去下来，上去下来，有一个像摇篮或者像海盗船一般的感觉，我们可以随着他的音乐慢慢感受。 【示例】 

怎么样，是不是仿佛置身于大海，你也可以听到后世有非常多的作曲家，其实沿着这一脉络来的。我们可以听到说一些航行的作品，甚至是很多讲海盗的音乐，或者是说很多讲海战的音乐，多多少少都会取材于这一一脉相承的用音乐去表达画面，这样一个脉络下来。 

我建议大家是可以把《芬格尔山洞》从头听到尾的，因为其实并不长，然后你会感觉自己游览了一番非常美妙的苏格兰的景象。 

讲到这里，我觉得有一个很重要的感受，就是人类很需要借助通感。我小时候看书的时候，举个例子，比如说看《基督山伯爵》，我就对于他里边所描述到的场景，它里边所描述到的一些剧情，我就会有非常强烈的感觉。这个感觉是哪里来的？ 

其实是我比如说我看了一部无关紧要的法国的纪录片，或者是我看过一段法国的场景，或者是我在哪里旅行的时候看过的一个法国的教堂，那把这些场景串到我脑海里的时候，我再去读《基督山伯爵》的时候，我就会有一些前置的这些画面。当两者交融起来的时候，阅读的快感是会成倍的。 

同样的音乐也是如此，你在听《芬格尔山洞》的时候，你自己可以去幻想说这个场景是什么样，甚至你可以去看照片，或者是看一段芬格尔山洞的影像，这个时候你再闭起眼睛去想象的时候，它又是成倍的。当然不适用于所有人，有的人说我不需要接触这个东西，我一闭眼我就能自己展开想象，反而我看到实景我会降低我的想象。 

那对于我个人而言的话，我在听《芬格尔山洞》的时候，我并没有先假设它长什么样子，我的脑海里面想象到的是一个非常波澜壮阔的场面，但是我真的看到芬格尔山洞的时候，我觉得比门德尔松笔下的还好，我觉得门德尔松比现实的场景更有浪漫主义色彩。 

好，我们来讲他的第二部很著名的作品是他的一部游记，《意大利之旅第四交响曲》，也叫《意大利》。 

（三） 

1831年门德尔松游览了意大利，他被南国风光所吸引，然后看到了罗马狂欢节跟教皇加冕大典的盛况。然后两年后他就写下了这部交响曲，在伦敦亲自指挥首演。 

全曲给人深刻的意大利印象，我待会告诉大家什么是意大利印象。我先说它里边用了什么，它是它里边让大家能够想象到意大利的阳光，意大利的古建筑，然后艺术跟热情。第四乐章音乐形态是跟意大利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的，是非常快速的萨尔塔雷罗舞曲。 

这种舞曲其实是在罗马的民间节日表演当中欣赏到的，速度非常快，情绪非常激烈的意大利农民的舞蹈，罗马狂欢节的这种，好像有恶作剧，有笑话，有豪华的绚丽的这种假面舞会，这些都在这个场景当中。 

这也是我觉得门德尔松特别厉害的一点，就是说他的取材是直接把民间素材抓上来就用了。其实很多作曲家应该说大多数浪漫主义作曲家多多少少都会用到民间音乐的元素，从门德尔从开始一直到我们知道的后面的德沃夏克，都是有民间音乐的元素在里边的。 

《意大利交响曲》应该是门德尔松在交响乐上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我们来挑一个乐章跟大家分享一下。就是我刚才提到的非常快的民间舞蹈，我们来听一下。 【示例】 

好，这段音乐我觉得大家放个前面十秒，大家就已经有感受了。我自己的感受就是很想加入到狂欢当中去，我个人对意大利是非常有深厚的情感的，情感在哪里？我特别喜欢意大利人的这种乐观，然后开朗，就在明天天要塌了，我还是要去享受狂欢节，享受阳光，然后泡妞，对意大利人确实是这样的。但他们也很可爱，他们跟德国人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性格，当这两种文明发生碰撞的时候，就会迸发出特别有意思的事情。 

门德尔松也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德国人，他在意大利写下了《意大利》其实也是德式的意大利，就是德国人眼里的意大利。就一个是最注重哲学的国家，最注重规矩秩序的国家，那一个是最辉煌绚烂的非常明亮的色彩的，就是橘黄色的那样的色彩的一个国家，就这两个冰与火之歌碰撞的时候就会特别有意思。 

我们看莫扎特身上也是有这两个国家的性格娇柔在一起，当然是跟他在意大利求学的经历是有关的。说到这里，我们回过头来再讲一个国家，就是在门德尔松非常受欢迎的城市伦敦。 

（四） 

伦敦对于门德尔松的热爱，不下于当年他们对于海顿，也不下于当年他们对于亨德尔的热情。大家发现没有，伦敦就是当时的好莱坞或纽约，就是我本身未必生产艺术家，但只要看到好的，就请你来我这里表演。但是伦敦人又有一个非常奇怪的性格，就是说如果你的风格太激进，你的风格太跳跃，你的风格太破坏力，太革命色彩，伦敦人是会害怕的。 

伦敦人喜欢什么呢？就喜欢，你去思考一下，海顿跟门德尔松之间，他们的音乐形态上的相似点都非常典雅，不出圈，在有限的范围内，至少我给你非常美的东西，以至于说一两百年之后，伦敦人还是非常推崇门德尔松。 

就是举个例子说，你在今天听到流行乐，结果100年后你还在听这首流行乐，除了这首作品本身非常经典之外，他们的市民对于音乐的想法是非常保守的。这就是英国人对音乐的态度，但是这个态度很快会在二战以后被打破，他们自己开始疯狂的玩摇滚乐，这是另外一件事情。 

好，有空我会跟大家再聊一聊伦敦的事情。伦敦再次成为我们目光中的焦点，恐怕要再等一等了。下一讲，我会跟大家去聊一聊门德尔松经常被人诟病的一个词条，说他格局小。我们要从格局小开始聊起，谈一谈什么叫做小格局，什么又叫做大格局。 

感谢收听，我是金承志。 

歌单：

门德尔松-《芬格尔山洞》

门德尔松-《意大利之旅第四交响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