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他突然听见有人小声喊:爸爸,爸爸。只一声,那也不啻于是当空里响起的惊雷,他像是被电流击中了,呆愣着,慌张着,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在雾气里寻找着儿子。他确信,那就是他的儿子在叫他,他的儿子不在他处,就在他的近旁。从前,当他还在这里生活,赶集的时候,买零食的时候,掏鸟窝的时候,那个声音,都曾像此刻一般呼叫过他。所以,就算将他的耳朵双双砍掉,他也听得清,那就是儿子的声音。爸爸,爸爸。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他在瞬时里急红了眼,却不断提醒自己冷静,再冷静。终于,他辨认清楚了声音的来历,又放轻了步子,做贼一般,弯下腰,几乎是匍匐着急步向前。如此,片刻之后,他就看见了儿子,只一眼,他便哭了,没有人能听见他在哭,但他就是哭了起来。
儿子背对着他,抱着腿,坐在一道田埂上,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在做早课的小和尚,那小小的一团,只要被他看见,烈火一般的亲近之心便攫住了他的整个身体。他战栗着起身,形似一只饿狼,说话间便要猛扑过去,偏巧这时候,他二婚的妻子,呼喊起了儿子的名字,呼喊声一起,他便清晰地感受到,心口里,那刀子在剜一般的疼重新袭来了。蓖麻地,他已经穿透了。现在,他不仅是站在儿子的近旁,他也站在了那老鳏夫和二婚妻子的近旁。
爸爸,爸爸。不管他有多么舍不得,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个词,自此以后和他没关系了。为了顺利地叫出这个词,他的儿子的确是在做早课,但是,此时此刻,和这个词有关的,却不再是他,而是换作了和他一起做过泥瓦匠的老鳏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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