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002.第一章-三国大戏(二)

乡关-002.第一章-三国大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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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群小伙伴一说起“开仗”,都来了精神,“刘备”和“曹操”各自招兵买马起来,“刘备”和“诸葛亮”一起率了一路“人马”——五六个小伙 伴, “曹操”也带了一路“人马”——四五个小伙伴,兵对兵,将对将,刀剑相交,胜负难分,不一会功夫,双方都有人受了点皮肉之伤,没一个哭鼻子叫苦,都从自己嘴里吐了一口唾沫敷在伤口处,又继续顽强地投入战斗。大战几个回合,十几个“开仗”的细伢子好象水中捞出来一样汗水淋漓,湿漉漉的头发上冒着团团热气。


        石三伢子年纪虽小,但开仗是最勇猛的一个,他一马当先便把“曹操”打得落花流水,“曹操”的戏衣“嗤”的一声就撕开了一条大口子。


        石三伢子得意地笑起来,高兴得在草坡上一连栽了几个筋斗。


        九哥在旁观战,大战方休,他便摆起谱来:“润芝,木脑壳戏又叫么子戏?”


        石三伢子头摇得象拨浪鼓,“不晓得,九哥,你讲讲看。”


        九哥毕竟是省城湖南优级师范学堂的洋学生,讲话捏腔拿调慢条斯理的:“木脑壳戏又叫傀儡戏,它们之所以象人一样能动,就是我们人在下面操作。今后,我们为人做事,可不能当傀儡受人摆布,做行尸走肉,凡事要有自己的思想和主见,要多动点脑子。”


        “九哥,我不想当咯样的傀儡。”石三伢子眨巴着眼睛说。说话间他眼睛好尖,看见从外婆家屋后的山坡上急匆匆爬上来一个人。“七舅来了,快跑。”三伢子小手一挥,小伙伴们撂下木偶人飞快地走开。


        “别跑,绊断了脚手不得了。”七舅连忙喊。


        他们躲进了土坡上一些杂草丛生的荆棘蓬里不出来。


        七舅走到近前,一边收捡丢在地上的木偶人,一边笑骂着:“我在家里猜想就是你们咯帮细伢子捣的鬼,三天不抽,你们身上的皮子就发痒,咯样子无法无天,下不得地哦!”


        石三伢子和伙伴们在荆棘蓬里暗暗发笑。


        七舅一回到家里,把三套行头交给了戏班头,难为情地摩挲着手,嘿嘿笑着。


        老头一见已撕了条口子的“曹操”行头,一脸不高兴,戏总是拖着不开场,台下看戏的人干坐着难受。


        七妹上前道歉说:“师傅,戏你还是接着唱,莫扫了大家的兴……我三伢子弄坏你的行头,由我来赔你就是了。你讲个准数,要赔多少?”


        戏班头搓着手,嘿嘿笑着,不吱声。


        “一块花边够不够?”七妹带着一脸真诚的神色说。


        戏班头仍旧搓着手,嘿嘿笑个不停。


        “两块总够了吧?”七妹忙从大襟衫的兜里摸出块折好的小手帕,把手帕打开,把两块光洋递给了戏班头。


        “难为你咯样好,我何解好意思收你少奶奶的钱。”戏班头一边嘿嘿笑着,一边伸出手来赶紧把钱接了去,“新年大吉,大发大发,打发打发,就算你打发我们的挂红钱吧。”


        石三伢子和小伙伴正象一群麋鹿麂子一样,纵身跃下一条又一条高高的黄土墈,飞快地下了山坡。


        这山坡是绵延起伏的龙头山延伸的一段小支脉,活象一条跃跃欲飞的苍龙腹下伸出的一个鳞爪,外婆家四合院的青瓦房正好落在这鳞爪上,屋门前有一方碧水悠悠的池塘,池塘边左侧是一个小山丘,上面长满一片如伞如盖的大树,从塘墈向小山丘脚下伸过一条路,这便是棠佳阁人的出进之道。石三伢子和他的小表兄弟常常在这个土丘上,捉迷藏啦,比赛爬树啦,掏鸟窝啦,双手叉腰指挥开“仗”啦,还从牛栏猪圈楼上拿些稻草织很多草辫子,挂在弯脖子樟树和枫树上荡秋千呢。一到夏天更有意思啦,石三伢子率领一群小表兄弟在外婆家门口的池塘里打浮泅,惊得塘里的鱼“哧溜溜”往水面上跳,他小手托起一个打猪草的竹篮在池塘里当船使,鱼一旦跳入竹篮里,自然是他当天有眼珠子的下饭菜。   


        这时,石三伢子生怕挨打,不敢进外婆家屋门,领着伙伴们来到了小山丘上,只见好几条草辫子还挂在树上,便一个纵身跃上去揪住草辫子,荡起秋千来。他胆子天大,秋千荡得比外婆家的青瓦屋脊还要高,在旁看热闹的九哥,吓得睁圆了眼,舌子都吐出来。


        “九哥,快来玩噢,你长沙城里的学堂哪有咯号把戏耍啰!”石三伢子格格地笑着。


        站在秋千下的九哥,脸皮白白净净的,戴着副瓶底一样的眼镜,斯斯文文地直摆手,“润芝,小心。绊断了脚手就不好耍。”


        “九哥,你放心,冒事的。你真是个怕死鬼。”石三伢子一使劲,秋千荡得更高,笑得更开心了。


        “三伢子,你天不怕地不怕,要把娘吓死唷?快下来,你!”七妹冷不防从树下钻了出来,朝石三伢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娘在家里一听石三伢子在外头又闯了祸,付了戏班头的“挂红钱”,连忙丢下手边招呼客人的活计,挪着一双缠得象粽子似的小脚,一步高一步低绕着棠佳阁兜圈子寻找他,“三伢子,三伢子!”喉咙快喊哑了,就是不见三伢子应一声,一双小脚走得麻辣辣地痛。石三伢子他们玩得正欢呢,象齐天大圣孙悟空率着一群小毛猴回到了花果山,她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嘴唇发紫,脸色发青。


        小伙伴们见了石三伢子他娘,一个个从秋千上蹦了下来,四散而逃。


        “三伢子,过来,你们两个!”七妹秀秀气气的脸庞上平添了几许威严。


        石三伢子朝润莲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鬼脸,他双手抓住草辫子,凌空翻了一个筋斗,跃下了地。润莲也跟着跳下了地。兄弟俩便低着头,老老实实走到娘跟前,讷讷地说:“娘,何解啦?”


        “你们两个做了么子好事,自己还不晓得?还何解何解来问我,回去好好叫你们吃一顿棍子肉!”七妹忽觉心窝一阵发闷,隐隐作痛,她左手用力按住心窝子,右手拿着细小的楠竹枝,把石三伢子兄弟俩赶回家。


        “娘,你哪里不好受?”一路上,石三伢子看着娘一脸难受憔悴的样子,焦急地问。


        七妹一声不吭不答不理。


        石三伢子兄弟俩畏畏缩缩进了外婆的家门,低着头进了娘的卧室。随着娘有气无力一声喊:“跪下!”他们顺从地双膝跪在地上,把小手乖乖地平伸出来,娘气哼哼地挥着楠竹枝抽打着他们娇嫩的手心,数说着:“一下,两下,三下……你们好样不学,去做贼,做贼偷瓜起,痨病牵花起,看我不打断你们的手把子和脚管子!”


        两个细伢子的小手掌心起了道道血痕。娘看着两个儿子既不哭,也不讨饶,便更来气,气得差不多要哭起来,“你们两个是打不死的程咬金。”


        贺老太太颤巍巍挪动一双小脚走来了,“七妹子,你打人不看时候,正月初头,莫打人……”连忙心痛地护住两个外甥孙子,“你们两个今后千万莫咯样吵,莫跪哒,起来算了,外婆替你们讨个保。”


        “娘,你莫讨保,不打他,屋上头的瓦片子都会戳光去。”七妹气嘟嘟说。


        跪在地上的两个外甥孙子拥在外婆怀里,外婆刚一扶起他兄弟俩的身子,三伢子一个鹞子翻身,脚板象抹了油走出门去。


         “娘,石三伢子已满八岁吃九岁的饭了,一直在你咯里带,你把他看成是你的心肝尖子,你太惯肆他了,下不得地。我看呀,还是把他送回韶山冲去读书算哒,要他爹和先生才降服得他了。”七妹对贺老太太说。


        “养女服家娘,养崽服学堂,读书要得,干脆,石三伢子就到他八舅课馆里去读,好啵?”要石三伢子兄弟俩离开棠佳阁,贺老太太心里象针扎了一下,十二分的不乐意。


        “他成天吵吵闹闹的,八舅是个有名的糯米团子,好好先生,何解管得住他?等他爹一来,还是把他接走,回韶山冲好……”七妹一见贺老太太的脸色忽地沉了下来,才舌子打卷停了话。


        石三伢子身子挨在窗口下,用小手指头舔了点唾沫,在窗户的亮皮纸上抠了几个小圆洞,睁大着一双眼睛朝里望,尖着耳朵听外婆和娘说话。娘一个劲地说要带他回韶山,他心里竹筒打水七上八下,来到门前的塘沿边逗游,信马由缰走到了小山丘上,双手抓住草鞭子纵身一跃,屁股坐在了秋千的座板上,可没半点心思荡秋千,却又顺势跳下来,倚着一棵弯脖子驼背大枫树,仰着头看着枫树光秃秃正发芽胞的枝头想心事,枝头上有一个黄蜂窠,他老早就寻思着要把它捅下来。平日里,只要有人发现了田墈或溪沟的棘蓬里有黄蜂窠,三五个小伙伴就会邀集起来,攥着根小竹棍,畏畏缩缩去捅,练练胆,看谁不怕黄蜂螫,一旦捅下来了,惊得满窠的黄蜂嗡嗡乱飞,追着抱头鼠窜的小伙伴螫,三伢子从不乱跑,就势匍匐在地,黄蜂螫不到他,有的细伢子螫得鼻青脸肿,还一个劲嘻嘻哈哈笑着,直往头上的肿包抹唾液。捅黄蜂窠数三伢子最里手,有时用“火攻”,捡来一捆干柴放在黄蜂窠边,冷不防点火烧死这些黄蜂,有时用“水攻”,脱下身上的衣褂子,轻悄悄地包住黄蜂窠,往水里一撂,浸泡一阵憋死这些万恶的黄蜂。在外婆家捅黄蜂窠是一件多开心多刺激多来劲的事啊,可现在再没时间和机会捅这个黄蜂窠了,他要随娘回韶山冲了。这时,他晶莹的泪水在眼窝里打转,象不断线的珠子吧嗒吧嗒掉下来。


        “润芝!你娘打了你,冒伤着你吧?”九哥踩着高跷,冷不防来到了石三伢子身旁,关切地问。


        后面跟着踩高跷的十六哥文运昌,他是大平坳踩高跷的高手,任何陡峭窄小的山路都能踩着高跷过去,他十七八岁的样子,脸上透着农家孩子的纯朴和机灵,是八舅的二儿子,平日里对石三伢子最好了,他要是在池塘里,水田里,溪沟里,捉个鱼呀虾的,摸个田螺和蚌壳的,自然是石三伢子的下饭菜,石三伢子成天跟着十六哥玩,“十六哥,十六哥”叫得比蜜糖还甜。  


        “着么子急,到晒谷坪里打地雷公去。”十六哥踩着高跷笑嘻嘻安慰说,他脖子上挂了几个苎麻绳子拴着的“地雷公”(陀螺),衣领口上插了几杆抽“地雷公”的鞭子,活象戏台上的将帅后背身上插的令旗。


        “何解不急啰?我娘要赶我回韶山冲。”石三伢子撅着嘴巴说。


        “咯戏班头心眼也太歪了,那几个戏菩萨,我们石三伢子也只是好个奇,拿来玩耍一下,搞烂哒,修补一下不就冒事了?他嘴巴上讲得真好听不要赔,可他一心只想着要钱,害得细姨出了两块光洋不算,还害得我石三伢子挨打赚骂。对,我们也想个法子,治治咯帮臭戏子。”十六哥心直口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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