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论语》98课|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大家好，欢迎来到“杨鹏《论语》百课”，今天讲第98课，补讲《论语·学而》第2章。仍然讲《论语》精神的局限性。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这一章是《论语》的第二句话，我没有讲，留到今天讲，这是考虑到这章是《论语》有局限性的一章，不想在前面讲。等大家对《论语》优点有较全面认识以后，再来讲这种局限性。

《论语》第一句话是孔子讲的，内容是：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论语》第二句话，就是有子的这句话。有子即有若，孔子学生。《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记载，有若小孔子四十三岁，应当生在公元前508年。

《论语》中，有子和曾子并称子，子即老师的尊称。有若称子，并且他的话排在《论语》的第二句，紧跟在孔子第一句话的后面，可见有若在孔门中的地位。学界普遍认为，曾子一派和有子一派，是编辑《论语》的主要力量。

下面我逐句翻译和分析这一章。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

有子说：“为人孝敬父母、顺从兄长，而喜欢冒犯领导，这样的人很少。”

“孝”，指孝敬父母。“孝”的内涵主要有两个方面，一个是奉养父母，一个是顺从父母意志。

弟，即“悌”，指弟弟顺从兄长。

有子认为，一个人为人孝悌，就习惯于敬重权威和顺从权威，这样就不容易去冒犯上级。

“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不喜欢冒犯上级，而好作乱的，从来没有。

政治上的作乱，就是以下犯下。如果人无以下犯上之心，就不会在政治上作乱。

有若思考政治权力的稳定，是从政治-心理学角度来讲的。人没有犯上作乱之心，就不会有犯上作乱之事。在家庭生活中习惯了孝敬父母和顺从长兄的人，在政治上犯上作乱的心理就被清除了。

“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君子致力于根本性的工作，根本性的基础建立起来，治理之道就生出来了。

君子治理国家，要致力于做那种源头性的、根本性的工作。有若讲的这种源头性的工作、根本性的工作，就是通过礼教，通过家庭孝悌中的教化工作，养成人顺从权威、尊重等级的习惯，以此消除在政治上犯上作乱的、冒犯上级的反叛心理。

“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推进全社会的孝悌之道，这是行仁道的根本性工作。

不知道大家读这一章的时候，会有什么想法。

我想到两点。

第一点：泛政治化。有子是从清除政治上的犯上作乱的特定角度，来看待家庭中的孝悌价值。有子关注的，是家庭伦理中的政治价值。有若看待家庭伦理问题，是政治视角的，他把家庭成员内部的关系，当成国家政治稳定的关系来处理，为政治权力进入家庭伦理、进入家庭关系，开了一道门。这是一种政治一元化的思维方式，把一切社会问题视为政治问题，由政治权力掌控一切。而政治问题，就是维护政治权力，就是维稳的问题。

我关注的是思维方法。这种把一切视为政治，一切由政治权力需要出发，来评价和掌控一切的思想方式，对中国知识分子和中国政治家影响深远。

一切都是政治，因此政治理应管制一切。经济是政治、文学是政治、艺术是政治、科学是政治、伦理是政治，家庭是政治，世界没有不归官员管的事。

政治当然与社会其他领域的事情有联系，但同时政治只是社会生活的一个部分，不代表全部，人类各生活领域，各有自己的运行规律，社会分工本是社会进步的前提。

其次，政治是人类公共事务，从事政治工作的人，是人类职业的一部分，和其他职业的人一样，是一社会分工，不是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

这种泛政治化，用政治权力的标准剪刀来裁剪社会一切活动的思路，和现代社会的职业分工、各职业相互尊重的差距太大。

现代社会，政治工作是一种提供维护秩序服务的职业，而不是一种居高临下的统治。

第二点，顺服至上。对有子来说，教化的目的，就是顺服，子女顺服于父母，弟弟顺服于长兄，民众顺服于官吏和君主。家庭中顺服父母、顺服兄长，到社会中就顺服官长、顺服君主。这样就社会稳定，这就是仁了。

教育的目的、教化的目的，就是训练出国民服从的灵魂、顺从的精神。有子对政治的定位，就是让民众服从，孝悌只是让民众服从的一个手段。有子的考虑中，只有民众服从的义务，没有朝廷如何向社会提供服务、承担义务的问题。

这在一个封闭社会中，一个完全自给自足的社会中，还有一定的合理空间。因为资源有限，要使社会不动乱，对权威的顺从很必要。但这样的结果，就是要把民众训练成习惯于服从权威的民众，不敢有自己的想法。这样的民众其实非常无能和衰弱。面对对外竞争、遇到对外战争的时候，怎么办？大家看南京大屠杀的有关资料，几个日本兵可以把几千中国人管得服服帖帖的，拖到刑场也不敢反抗。这就是长期习惯于敬畏和服从权威的文化心理在起作用。

这两点，不仅是有子的问题，儒家后来的发展，都有这个特征。孔夫子是有个性的，季家对他不礼貌，他可以辞去官职，保有一份尊严。如果按照有子的做法，孔子这样的自由个性也会被泯灭的。

我们再看一下本章：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

希望大家记住两点：第一是不能泛政治化。政治与其他职业，各有边界，要各自按自己的规律和边界运行，各有空间，不互相干扰，不能用政治人的标准和利益来管制其他职业人；第二，不能顺服至上，而是创造至上。今天教化的目标，不能再是顺服至上，而应是创造至上。今天重要的是培育和刺激创造力释放，人际关系就是合作与守法，不再能走过去那种人对人服从的老路。

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我们下节课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