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159 商鞅的人性论

(秦孝公用卫鞅。鞅欲变法，孝公恐天下议己，疑之。卫鞅曰：“疑行无名，疑事无功。夫有高人之行者，固见非于世；有独智之虑者，必见傲于人。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人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人，不循其礼。”孝公曰：“善。”甘龙曰：“不然。圣人不易人而教，智者不变法而治。因人而教，不劳而功成；缘法而理，吏习而人安。”卫鞅曰：“龙之所言，世俗之言。常人安于习俗，学者溺于所闻。以此两者居官守法可也，非所与论于法之外也。三代不同礼而王，五霸不同法而霸。智者作法，愚者制焉；贤者更礼，不肖者拘焉。”杜贽曰：“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法古无过，修礼无邪。”卫鞅又曰：“治代不一道，便国不法古。故汤武不循古而王，夏殷不易礼而亡。反古者不可非，而循礼者不足多。”孝公曰：“善。”遂变法也。) 

译文：　

[秦孝公既用卫鞅，想要变法，又怕天下议论自己。卫鞅说：“疑惑不决的行为没有名声，疑惑不决的事情没有功绩。且有高于常人的行为，本容易为俗世所反对。有独特见识的计谋，必为人民所低毁。愚笨的人，仍不明已完成的事情；聪明的人，却能预见未来的事情。行事的开始，不可与人民共谋，而只可与他们共享事业成功的快乐。能谈论至德要道的人，不与世俗合流；能建立伟大功业的人，不与众人共谋。因此圣人只要可以使国家强盛，就不必效法旧制度；只要可以便利人民，就不必遵循古礼教。”孝公说：“很好！”甘龙说：“不对！圣人是不改变民俗来教化的，聪明的人是不改变旧法来治国的。能依照民俗来教化的，不费力就能成功；能依照旧法来统治的，官吏习惯而人民安适。”卫鞅说：“甘龙所说的，是世俗之言。常人苟安于旧世俗，学者拘泥于旧见闻。以这两种人来做官和守法都还可以，但却不可以用以议论旧法以外的新事物了。三代不同礼教，而各治天下，五霸不同法律，而各成霸业。聪明的人能制作新法，愚笨的人却受制于旧法。聪明的人能变更礼教，不聪明的人就要被礼教拘束。”杜挚说：“新法利益不及旧法百倍就不变法，新器功用不及旧器十倍就不换器。（非利勿动，一击必杀，斩草除根）”卫鞅说：“治世不是只用一种方法，利国不必效法古制度，所以商渴、周武不遵循古制度而能统治天下，夏桀、商纣不革新礼教而亡国。反对古制度不一定应该受非议，遵循古礼教也不值得多夸奖。孝公说：“鞅说得很好！”于是决定了变法。]

我们今天继续分享《反经》的内容。

这段材料里面有商鞅的两个观点值得我们关注。

第一个观点，是人性恶。

商鞅认为人太坏了，人民的劣根性改不了的。

如果你读商鞅的学说，一定要有一个视角，那就是人坏透了，不可救药。

这个观点可以在这个材料中隐约的看到，比如这句话：

“人不可与虑始，而可与乐成。

”意思是，不能和人共苦，只能和人同甘。

要是跟别人一起做难的事情，一起去度过困难，没几个人愿意。

但是要是把成功的结果分享给大家，大家就会赞誉你，靠近你。

就像我们前面一期节目说的，创新为啥那么难？

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大家都不愿意舍弃自己的利益。

哪怕明知道蛋糕可以做大，说不定能分到更多，可人们依旧不敢放弃眼前的、握在手里的利益。

再例如这句话：

“有独智之虑者，必见傲于人。

”意思是，如果你有独特见识，人们反而会过来诋毁你。

和商鞅有共同观点的一位西方学者，叫做霍布斯。

他在他最出名的著作《巨灵论》里面也表达了相同的观点。

他说的也很直白。

例如，他认为，

人与人之间没有约束的话，那几乎和地狱没什么两样。

如果我多吃一口，你就少吃一口，所以你不光会跟我争抢，甚至还会把我干掉。

如果你觉得我不想争，不想抢，那完了，你肯定是第一个被干掉的人。

也就是说，霍布斯认为

“斗争是人类社会的常态”。

你可能会问，人们难道意识不到我们可以一起合作，从而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吗？

我不知道大家有没有看过一部电影，叫做《动物世界》。

里面充斥着各种背叛、阴谋诡计、欺诈、为了利益不择手段、所有的合作都是为了更好地掠夺和背后捅你一刀。

霍布斯就认为，这其实才是人类的本性，即毫无信任，互相猜忌。

在这一个观点上，他和商鞅出奇的一致，甚至他们提出的解决方案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霍布斯说：

“国家，是治好人类的一味药。

”；

商鞅说：

“民胜法，国乱；

法胜民，兵强。

故曰：

以良民治，必乱至削；

以奸民治，必治至强。

”

他们都认为，如果有一个强大的第三方力量，把人们威慑住，人们才会乖乖的合作和做事情。

打个比方：

现在小王、小刚、小李、小赵天天掐架，根本不想着合作。

突然出现了个人，叫做胖虎。

胖虎非常强壮，一个人可以打十个人，哪怕小王、小刚、小李、小赵加起来，都打不过胖虎的一只手。

于是，大家都屈从与胖虎。

胖虎制定了一个规矩：

“如果你们四个里面有谁敢违抗我，我就会揍你。

如果你们四个之间谁敢打别人，我就打谁。

谁敢跟别人耍阴谋诡计，我就揍谁。

”

这个规矩颁布了之后，四个人反而安心了。

因为没必要再去互相猜忌和掐架了，谁也不用怕谁偷袭自己，谁也不用怕谁算计自己，反而四个人开始了有好的合作。

发现了吗？

胖虎就是我们今天背后的法律。

因为有法律，我们这些人才开始友好的合作。

如果没有法律的制裁，人们必然会无所不用其极，会互相争斗互相欺诈。

从伙伴，变成猎人和猎物。

只有最强的人猎人才能活下去。

一个共同发展的游戏，变成了一个狩猎游戏。

因为有这个观点，商鞅才说，如果人民的力量比法大，国家就乱了，如果法的力量比人强，国家会强盛。

由此，他提出一个独特的想法，叫做任奸。

什么意思呢？

就是用最坏的奸人去管民众，以恶制恶，以暴制暴。

让人们心生畏惧，不敢反抗，由此遵从法治。

原话是：

“用善，则民亲其亲；

任奸，则民亲其制。

”

还有一个措施，叫做：

“合而复者，善也；

别而规者，奸也。

”

意思是啥呢？

如果你用那些老好人去治理大家，结果就是民众团结起来，互相掩饰对方的过错，欺瞒管理者。

反过来，如果你用奸人治理这些民众，实行连坐制，让人们互相监督，互相监视，反而没有人犯错。

到这里为止，可能会出现两种态度。

一种人会觉得商鞅的想法很正确，措施很有效。

另一种会觉得，这种想法很绝对，措施太过严厉，反而会造成不好的结果。

任何事情都是有前提条件的，有的条件下，商鞅的方法管用，有的条件下，他的方法反而带来灾害。

甚至，连人性的善良都是有前提条件的。

当有第三方的强大力量做保证的时候，人们才会善良。

当没有这么一个强大的靠山的时候，善良的人都会成为猎物，人们是不敢善良的。

今天这一部分，应该对于管理者有很大的启发。

奸人、坏人真的半点用处没有吗？

其实并不是，坏人可以用更坏的人去治理，人性的恶可以用更加的恶去治理。

奸人会比好人更大胆，更不择手段，也就更会去做那些好人不敢做的事情，反而能够更有效率的完成一些好人完不成的事。

所以，没有不可以用的人，只有没有放对位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