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唇儿鸽子

播音：寒白

那时候，所有的风景都没有改变颜色，一切秩序仍如常进行。没有预感，没有准备。那时候我在走，地在走，天也在走。

 我眼前有你的笑，笑声格格，像一只鸽子。

 对，你就是一只鸽子，美丽的小鸽子。

 外婆说，你是一个小精灵，你太精灵。可是，小精灵就该消逝得如那电流、似那旋风吗？

 你最后朝我看一眼的时候，说：「姨姨，你偏心。」那阵子你要去陜西的老家，你开心地穿起红衣裙。你总是说我偏心，你渴望好多好多的、没有尽头的爱呀！哥哥戴着眼镜儿立在一旁说：茜茜，你瞧你！你格格地笑，笑窝里藏着让人猜不尽的小秘密。

 「姨姨，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不过……，以后吧！」你诡诘地朝我眨一眨眼，然后一笑。一颗颗小碎牙齿，珍珠粒儿似的。头上顶着一朵蝴蝶结。

 那个「以后」却再没有来。你怎么就可以……没有了？
也许那天风太大，将你从窗口吹下去了，也许天上正飞过一只大鸟，牵上你的小手儿走了。你说要在学校里值日劳动，擦窗子。你说你是小组长，你说你比谁都小，但你不愿落后……可是，茜茜，你太小了，你知道吗？你还不知道保护自己呀，妈妈不在身边，你怎么就可以从那窗口像小鸟一样……飞出去了？姨姨不在你的身边，哥哥说了要等你一起放学。

 不，那不是真的，小鸽子，姨姨的小鸽子呀……

 我不知道我的泪怎地就流不尽了，那时候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抱着电话筒拼命地哭，叫着你，唤着你，茜茜，你听见了吗？后来，我就看见你了。我乘着飞机一下子就飞到了你身边。可是你不会笑了，会笑的照片挂在墙上，大大的，比任何一张我所见过的都大。黑白分明的轮廓，柔柔的微笑，对着我晃啊晃啊，哦，茜茜，你让所有的人都在你面前……哭。
你抱着洋娃娃，揣着新书包，你知道你要走了，你要穿新衣服。最喜欢大姨姨从香港带回来的活动小铅笔、精灵美战士文具盒，也给你悄悄儿捎上了。我又看见你长长的眉毛，弯弯的眼睛，还有那么苍白的……苍白的脸。

 我心里面有一枚树叶，飘呀飘呀，从窗口里往外飘。

 我心里面有一只小白鸽，飞呀飞呀，从窗口里往外飞。

 我心里面有一叶小舟，游呀， 游呀，从窗口里往外游。

 我心里有一片雨呀，下呀，下呀，无尽，无头……

 其实我到现在都不相信你已经不在了，我这样想着的时候，眼睛就直直地发涩。我不想你的时候，一切都是明媚的，想你的时候，天也哭，地也哭。疼你的哪里只是你的妈妈呀，还有为你流不尽泪的外婆，外公，还有这千里之外的姨姨呀！现在你不会再说姨姨「偏心」了，你知道姨姨没有了你，心已像玻璃片似地碎了。

 也许现在你真的可以随意地到处走走，可以小心地留意哪里的窗口没有架起银闪闪的栏杆，劝告小朋友走得远远的，你会爱护她们，就像当初你那么像小大人似地，当起了爱帮助人的小小值日生，告诉小朋友要爱清洁，过马路要小心……

 也许我永远不知道你那没有来得及告诉我的「小秘密」是甚么了，那么，你会不会来我的梦中，告诉我？是那你将要获得的「三级钢琴証书」么？还是你想在明年读二年级时，再获得一次「优秀生」？是你想跟着姨姨来香港海洋公园看海豚，还是要放飞一只真正的、真正会飞的红唇儿鸽子……

 风声，水声，到处都有声音，分不清来自何方，在我心里哗哗儿响。

 静默的时光，静默的心，手上的纸钱儿轻轻地飘。

 没有人知道此刻你在哪里，没有人肯记住你失落的时刻，没有人告诉我你会不会再回来，也没有人懂得劝说我如何将你忘却……

 我便依然相信你会回来了。在一个有风有鸟也有花香的季节，在一个有下山的太阳、上山的月亮、还有流水似的钢琴声的时分。那个时候，妈妈不再哭，外婆不再哭，姨姨也不再哭。那个时候，天上有许多小鸟儿飞，地上有许多小动物跑，门前院子里的花圃中，一定会荡漾起许多稚嫩的儿歌，许多许多的笑声、闹声，许多许多像你一样的红苹果般的脸庞儿……

本篇获中国1995年「第三届冰心儿童图书新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