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讲：存在即超越，爱是通天路：《海的女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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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与文学第二十一讲_上

《海的女儿》，可能大家很熟悉了，安徒生的童话还是值得我们去解读。我的标题叫：《存在即超越—爱是通天路》。以前我的标题就是：爱是通天路，现在加上存在即超越，很符合海的女儿的追求，因为活着就是不断地超越自我，她是典型的仰望星空者。

尽管大家都看过，但我还是介绍一下。她主要讲在大海的深处有个海的王国，王国里面，国王有六个美丽的女儿，她们过着非常富足无忧无虑的生活。每个女儿年满十五岁的时候，她们的外祖母就允许她们漂到海上去。轮到了最小一个海的女儿，她获得到允许浮到海面，刚好这一天碰巧看到，一艘船上正在为一位王子举行热闹的生日宴会，这个小人鱼一下就迷上了英俊的王子，也是在这时候海上突起风暴船只遭遇海难，小人鱼就将落水的王子托出水面送到了岸边的沙滩上，当王子苏醒以后，恰好在旁边神庙里学习的邻国公主过来把王子送回去了。王子以为公主救了她，感激微笑，小人鱼这时候已经躲到海里面去了。回到深海的小人鱼落落寡欢，她又从她的祖母那里得知人鱼虽然有三百年的寿命，一旦死去就会彻底的消亡，除非获得某个人的爱才能够灵魂不灭。为了追求爱与永生的灵魂，小人鱼就去寻找帮助，她找到的是海底的巫婆，这个巫婆就告诉她，只要服用了她配的药方，鱼尾就会变成优美的双腿，但是每走一步都会像刀插进去一样，此外小人鱼还必须割下舌头作为交换。小人鱼如果不能获得王子的爱，在王子跟别人结婚的第二天早上，她就会注定化为泡沫。小人鱼把这些条件都答应了，她如愿以偿地来到了人间，尽管她不会说话，但是她也获得了王子的爱怜。不久之后王子奉父母之命和邻国公主去相亲，发现邻国公主就是苏醒过来看到的女子，两人就结婚了。他俩一结婚就意味着小人鱼要化为泡沫了。小人鱼的姐姐特别爱她，就剪去自己的头发向巫婆换回了一把刀，递给小人鱼说，只要你在今天晚上把这把刀插入王子的胸口，你就仍然可以回到大海与亲人相聚再活三百年。这时候小人鱼进入了新房，看到甜蜜酣睡的王子和新娘就痛苦地把刀扔进了海里，自己化成了泡沫。最后安徒生又补上几段，说她的善心感动了上苍，得以在三百年后继续拥有不灭的灵魂。

整个这个故事很简单，大家很熟悉，我就不用再解读。我今天收集了网上的一些评论，一共收集到十六条，大家先看一看，有些还是挺搞笑的。

第一个评论说，小人鱼自以为是地为了爱情放弃一切，却没有想到离开她的父亲—大海统治者这个强有力的家庭背景和尊贵的公主身份，人类的王子看都不会看她一眼。王子还是要娶门当户对的。她应该直接用自己的王国作背景来威胁王子，放弃自己本来的优势，用自我牺牲及别人可怜的同情来做筹码，这样太傻，这是第一个评价。

第二个，从来都是多情女子薄情郎，修炼了千年装傻充愣来陪一个小书童玩那么几十年（说的是白蛇娘子）。明明是大海的女儿却放弃整片海洋，变成了不能说话的傻丫头来找跟二楞子有一拼的蠢王子，气死我了，男人的灵性为什么永远比不上女人？

第三，王子无疑是一个完完全全的负心角色，他敢说他没爱过小人鱼吗？他敢说他娶那个公主仅仅是因为他以为她救了他吗？这个故事教育我们，男人是最喜欢玩暧昧的。王子明明知道自己爱公主，会跟公主结婚，还对小美人鱼那么暧昧，让她至死不悔。

第四个，我觉得小人鱼很伟大很幸福，王子也并不是什么负心男，因为这爱情本来就不是王子要的，是小人鱼自己要给的，王子对小人鱼的感情也不过只是喜欢程度而已，就算他知道小人鱼是救命恩人，从而接受了小人鱼的爱，也只是出于感恩而不是爱。

第五个，小时候看海的女儿，因为那个时候不懂爱情，只是觉得遗憾，如果王子知道救他的是小人鱼，他们肯定会在一起。其实错了，爱情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就算王子知道一切，也只会感激她，不会像对公主一样爱上她，这就是男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前面都很严肃，最后一句话又颠覆了一下。）

第六个，哑巴的美人鱼有情难言，这个故事教育我们文盲是多么的痛苦！如果小人鱼会写字的话，不就什么都能告诉王子了。

第七个，我就不信，除了语言，美人鱼就没有别的办法让王子明白自己才是救她的人！安徒生难道是后妈生的，既不懂得人间真情又如此自闭。

第八，爱就一定要大声说出来，可怜的小人鱼失去了话语权，所以连争取被王子爱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九，我没觉得她伟大，就觉得她傻帽，怎能不知道谁最关心她？还是家人最重要，小人鱼放弃活命的机会，浪费了姐姐们的心血。要知道，家人是最爱你的，尽管你们也许会经常吵架。

第十，有血缘的人对你才是真的掏心掏肺，王子除了甜言蜜语还有什么？

第十一，小人鱼最后还是扔了手中的刀，以前我一直恨不能抓住她的手，把刀子刺进王子的心口。可是今天，那把丢进海里的刀插在了我的心口。我终于明白，小人鱼只能这么做，别无选择。不仅是因为她的无私，她的善良，不是成人教育孩子的那么高尚简单，而是因为带着心中不可磨灭的伤痛，回到三百年漫长的海底生活，换了我也宁可化成泡沫。

第十二，美人鱼应该杀了新娘，杀了那个邻国的这个公主。

第十三，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没有确定对方到底爱不爱你的时候，不要着急复出，否则人财两失。

第十四，，我以为她爱上了王子，而要得到一份爱，完成一份爱需要那么多的坚韧与包容。现在我更愿意相信，她爱的是那不灭的灵魂，是她的信仰，只是她将爱情作为了灵魂的载体。

第十五，以前读到删节本的《海的女儿》，我还真以为小人鱼变成了泡沫，我还对我的女儿说，看见了吧，不顾一切地去爱别人，往往就是这个下场。这叫什么？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第十六节，我为那个王子悲哀，一个这样爱她的人为她死了，她却一无所知。我看王子知道实情以后，肯定也会跳进大海，化成海水，永远不和她分开。

我搜索了这十六个不同的意见，，有些可能是过于现代化的评论。基本上我想涉及到的角度都涉及了。我为啥今天采取这种方式？跟亚里士多德学的，亚里士多德的一个方法论基础就是，把关于主题的各种意见都全部罗列出来，要从意见世界出发，要尊重日常的意见世界，然后再看看哪些方面是值得评论，哪些方面又出了问题。

现在来看我自己的解读。小人鱼跟王子的相会有点像郭襄跟杨过的相会，风陵渡口初相遇，一见杨过误终生。而小人鱼是暴风雨夜初相遇，一见王子误终生，很多人可能都是这种看法。她要那天晚上浮上来，不是先看到王子，而是看到别的风景，可能就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但是我想说的是，其实小人鱼的生活并不是在那一刻突然改变的，早就改变了，从小就改变了，有些人从小就注定是不凡的，小人鱼就是这样的人。我觉得她的义无反顾一直都有，不过那一刻是一个机缘，但是之前一直在酝酿。我给出了几个理由：

第一个理由是，小人鱼生命的气质或者底色注定了她不甘平凡的一生。有些人身上就有这个气质，在文本里面，我们看到很多的描绘，说她从小就有一种像哲人或者诗人的气质，她喜欢沉思，喜欢仰望星空，“她总是把自己的花坛布置得像圆圆的一轮太阳，只种像太阳一样红的花朵”，她首先向往的是太阳，是理念的世界，是最高的世界。“她是那么的沉默和富于深思。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站在开着的窗子旁边，透过深蓝色的水朝上面凝望，凝望着鱼儿挥动着它们的尾巴和翅，她还看到月亮和星星”。你看太阳、月亮、星星，这些是她真正所要向往的东西。她从小就是这么一个爱沉思的，不甘于海底生活的人生气质。

第二点，她的姊妹们的表现是不一样的。小说里面有一段话描写它的姊妹，“在这些姊妹们之中，随便哪一个，只要第一次升到海面上去，总是非常高兴地观看那些新鲜和美丽的东西。可是现在她们已经是大女孩子了，可以随便地浮进她们喜欢去的地方，因此这些东西就不再太引起她们的兴趣了，她们渴望回到家里。一个来月以后，她们就说还是住在海里好，家里是多么舒服。”我总认为安徒生的这些童话，当然是适合儿童看，但也更适合成年人看，安徒生很多时候也是写给成年人的。文本里有很多的思考，平平淡淡的描述是非常深邃的。

我们知道人是有两种力量的，一种是向上的力量，一种是向下的力量，它们在互相地拉扯着向不同的方向，尤其是在家庭。这里面很像耶稣的比喻，种子的比喻。我们可能第一次见到新鲜的开阔视野，特别的好奇，在那一刻我们绽放出无限的生命的活力，我们可以接受任何新的东西。但是一旦热劲一过，很快就会回归到以前的生活。或者正因为已经看到新鲜的东西了，她还是回过头来说还是故乡好，还是这片安逸的安稳的地方好。其实这可以说是一种思维的懒惰，而且也可以说其实她根本就没有真正地了解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她的种子撒得很浅，她只是走马观花，只看到表面的东西，她内心的更深层次的东西是没有改变的。人经常会出走，然后很多时候又回来了，为什么她会回来？其实就是因为她内心的根基，最根本的内核是没有被触碰的。这是小人鱼的姐妹们的表现，这和最小的小人鱼的人生气质是不一样的。她们还是个王者的气质，她是有血缘关系的。有血缘关系，不是说每个血缘关系，每个家庭的所有姊妹都是同样的不凡一样的，有平庸的有不凡的，就像我们以前讲安提戈涅，安提戈涅就继承了俄狄浦斯的传统，要生得伟大，要死得轰轰烈烈。但是安提戈涅的妹妹就觉得应该平平稳稳，没必要跟克瑞翁计较。这里就形成了人与人之间的分野，“还是住在海里好”，这句话就能看出来。圣经里说，人一生最大的捆绑就是故乡，就是亲人。很多人可能出去一辈子，最后他的观念还是要回到故乡。小人鱼还是有很大的不同，她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走了就不会想着要回来，这个是很不一样的。

第三个理由，其实小人鱼之所以能够义无反顾，不是那一刻才出现的，她的老祖母也扮演了推波助澜的角色。为什么说她的老祖母也塑造了她，这就是一种精神传承。她的老祖母也是王者出身，小人鱼从小就喜欢听她的老祖母给她讲关于上面的人类世界的故事，给她讲上面的花是各种五颜六色的，花还有香味，上面的鸟还可以叫等等。小人鱼从小就已经有了对外面世界的憧憬，这是家庭教育从小给她带来的东西，从小就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其实是很好的。尽管我们知道她的外祖母后面也说在能够活着的三百年里，还是要采取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的方式，要多跳舞玩乐，因为死后没有灵魂。但小人鱼不相信这些东西，因为她的祖母从小已经给她播下了种子。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她的老祖母同时也告诉她另外一个真相：人类虽然只能活一百岁，但是她们有不死的灵魂，她们死了以后灵魂会升上闪耀的星星。这进一步地又勾引起小小人鱼的想法。灵魂不灭是老太太最先告诉小人鱼的，要怪老太太，也要感谢老太太。

第三点，老太太不仅告诉她人类的灵魂可以不灭，而且还告诉她如何取得不灭的灵魂，告诉她方式手段。老太太告诉她，你要取得不灭的灵魂，就要让一个人爱上你，把你当作比他的父母还要亲的人，并且愿意跟她结婚，对她忠诚。这里面有一句话，“就要让一个人爱上你，把你当作比他的父母还要亲的人”，或许有人对这句话有不适感。其实安徒生是个非常虔诚的基督徒，在丹麦，有两位伟大的基督徒作家和思想家，一个是安徒生，一个是克尔凯郭儿。基督教的婚恋观是，两人要结为一体，两个人相爱的时候，俩人之间的关联是一种神圣的关联，才是最重要的，比跟父母，跟子女都还要重要。而我们今天很多人，要么是结了婚以后还是跟父母扯不断的关系，或者很多父母又把自己的生活的意义和价值全部投射在子女身上，都是不对的。我说的不对，只是根据这种婚姻价值观来说。这种婚姻价值观最重要的就是你和对方，这是超过你跟所有的关系的，因为这是上帝创世纪就立下的规矩，“人要离开父母，与妻子连合，二人成为一体。”，这才是真正的百头偕老，这才是生死相依，这才是爱是恒久忍耐，是在这个意义上说的。

老太太说，如果这个人能够爱上你，“他就会分给你一个灵魂”。安徒生的神学基础是不得了的，小说里面用到分有这个概念。就像我们说，接触太阳就分用了阳光。“分有”是古希腊、基督教很纠结的一个核心概念，是不是有一个理念？理念是不是实在的？这又是观念论和实在论的纠纷。理念如何跟人发生了关系？新柏拉图主义者说这是“流溢说”, 所谓“流溢说”就是，太阳自动就会流出光线，光线自然就会跟大地发生关系，但这个流出来的和本体又是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在这里面，他说的是，当你跟他接触以后，你就“分有”他的灵魂。“分有”在哲学里面是特别关键的词。夫妻双方，其实也是互相分有的关系，互相分享的关系，成为了一个爱的共同体。如果你要从神学上解读，就是说，小人鱼怎么会“分有”人的灵魂，她们是不同类的，是怎么具有的？她说是通过“分有”，但是“分有”又是靠什么？最终是靠爱。爱能够超越一切的藩篱，爱能够超越种族和地域等等不同的藩篱，爱是通天路，爱才能够使小人鱼跨越各种各样的界限，是爱使两人结成共同体，然后才可能“分有”灵魂。这里面玩味起来很有意思。

第四个理由，小人鱼的血液里面流淌着王者的气质。她是海王的女儿，她有王家贵族的气质，这种气质让她具有非常大气的、非常向外的、不甘平凡的、开拓的、向外进取的精神，这是她根本的基因，你可以说这就是家族的基因，注定了她去拓展新天地。小人鱼的拓展非常了不起，是向着上面去拓展。正是这种王者的气质，使小人鱼在关键时刻可以孤注一掷，做出非凡的选择。小人鱼说“为什么我们就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呢？只要我能够变成人，可以进入天上的世界，哪怕在那儿只活一天，我都愿意放弃我在这儿能活几百岁的生命”。这是小人鱼说的话，她要的不是不灭，她要的是灵魂。这种孤注一掷，这种为了一瞬间的灿烂，是小人鱼的王者气质。我们寒假刚读过荷马史诗，他们那种人生观就是这样的，辉煌灿烂，在战场上战死，也不愿意回到家里，平平庸庸生活，颐养天年，这是他们的价值观。小人鱼是有这种价值观，她说“哪怕只活一天”，一般人肯定说不出这样的话，而且她说了，她也做了。

第五个理由，她的家本身也是有爱的家庭，无论如何家里没有拦阻她，家人也是很牵挂她，没有用暴力的方式去捆绑她、阻挡她。家人给予了她最大限度的支持，这个也是很了不起的事。她是在自由的家庭长大，小说中有很多非常感人肺腑的场景。比如说，小人鱼已经浮上来了，她已经到了人间，跟海洋已经是两个世界了。有一天她的姐妹们都浮上来。有这段描述: “有一天夜里，她的姐姐们手挽着手浮过来了。她们一面在水上游泳，一面唱着凄怆的歌。这时候她就向她们招手，她们认出了她，她们说她曾经多么叫她们难过。这次以后，她们每天晚上都来看她。有一晚，她遥远地看到了多年不曾浮出海面的老祖母和戴着王冠的海王。她们对她伸出手来，但他们不像她的那些姐姐，没有敢游近地面。”第二段场景我们都知道了，她的姐姐后面把自己的头发全部割了，然后交给巫婆换回一把刀。她们浮上海面，小人鱼看到“她的姐姐们从波涛中涌现出来了。她们像她自己一样的苍白，她们美丽的长头发已经不在风中飘荡了，因为它已经被剪掉了”。这都能看出整个家庭的一种爱。

一个英雄到底是怎么炼成的，一定不是偶然炼成的，一定是要有土壤的，有这种环境的，有这种气质，还有这种气韵的。她的六个姐姐都分别上去了，一代一代地传承之后，轮到她了，就该她要在最后一刻要力挽狂澜，最后作出超凡之举。她不是偶然的。

我们看一些评论说，她不孝敬父母，舍弃自己的家庭，我刚才已经从圣经的角度解释了，人就是要离开父母，在我看来，离开父母就是你最大的孝顺。小人鱼在她走之前也是依依不舍的，“她可以看到她父亲的宫殿了，那宽大的跳舞厅里的火把已经灭了，无疑的，里面的人已经入睡了，不过她不敢再去看她们，因为她现在已经是一个哑巴，而且就要永远的离开她们。她的心痛苦得似乎要裂成碎片，它偷偷地走进花园，从每个姐姐的花坛下摘下一朵花，对着皇宫，用手指飞了一千个吻，然后她就浮出这深蓝色的海。”这是她最后的离别。

我想说的是，小人鱼的诞生，她的行动，她的选择，表面上是出乎自己的意愿，但不是偶然的，它背后有必然性在支撑。

第二个就是讲爱的魔法：药与刀。小人鱼是在进行一场信心的冒险，这个冒险是很危险的，她为了获得自己的不灭的灵魂，为了获得自己的爱，她去寻求魔鬼的帮助。小说里面有两个重要的意象。一个是药，一个是刀。她去找海底的巫婆，巫婆给了她三重考验。

西方创作的这些小说有一种三一结构，它一定是三重，有点类似于耶稣在旷野里面受到的考验。这也是魔鬼给她的三个诱惑，她的三个难题，三个难题她都能够解决。

第一重考验，巫婆告诉她：你喝完我的药，你的尾巴能够分成两半，收缩成为美丽的腿，但是从此你走起路来非常痛苦，像在刀尖上行走，这是第一重考验。他描写得很真切，小人鱼说“我可以忍受”，但是她是“用颤抖的声音说的”。这是她面临的第一重考验。

第二重考验是，巫婆说“你一旦获得了一个人的形体，你就再也变不成人鱼了；你就再也不能走下水来，回到你姐姐或你爸爸的宫殿里来了。”同时，假如你得不到那个王子的爱情，你得不到不灭的灵魂，那么你会变成水上的泡沫，这是第二种考验。而且把很严重的后果告诉她。小人鱼说“我不怕”，“但她的脸像死一样的惨白”。说明她的内心还是犹豫，还是有具体的“怕”。

我们要区分“怕”与“畏”，读海德格尔可以读到的。“怕”是遭遇具体的事情，具体遭遇的东西她是怕的，她是害怕的，她会发抖，她会胆怯。就像很多殉道者可能在遭遇具体的酷刑，也会很痛苦，甚至也会觉得上帝不公，这叫具体的“怕”，因为人是软弱的，是有肉身的，这很正常。

“畏”是不一样的，“畏”是指敬畏，海德格尔说“畏”是对终极的存在，是对终极的意义，产生了一种意义感。真正存在就是“无”，就是空性，你面对那个东西产生一种“畏”的体验，这个“畏”的体验特别重要。我们很多时候是只有“怕”没有“畏”，我们不关心更普遍的、更超验的。你仰望星空的时候，其实你是有一种“畏”的，你看到苍茫的宇宙大地，你对人为什么会生活在这个世上会有一种思考，这叫“畏”的感觉，而不是“怕”的感觉。“怕”是具体，小人鱼其实她是“畏”的，她要追求的是星空，但是她对具体的事情她是“怕”的，但是 “畏”超越了“怕”，是这样的一个过程。

很多时候你不要相信宣传的英雄，那些在屠刀面前不“怕”是不可能的，那是反人性的。人在面对具体的痛苦的时候，不可能说是大义凛然的；人在面临要坐监狱失去自由的时候，肯定都会有具体的痛苦的感受，但是仍然不影响内心信仰的确证。这里我一定要给大家区别开“怕”与“畏”。安徒生描述小人鱼，“用颤抖的声音”，“她的脸像死一样的惨白”，她对于每一个具体的抉择都是有痛苦的。

第三种考验，巫婆说不仅如此，你还有现实将面临的问题，你还要给我一个酬劳，把你的声音交给我。小人鱼当时就很犹豫，她说，我交给你，我还有什么能剩下？巫婆说你还有美丽的身材，轻盈的步子，富于表情的眼睛，足以迷住一个男人的心。巫婆看到小人鱼犹豫，就说你失去勇气了吗？来吧，小乖乖伸出你的小舌头，割下来作为我的报酬。小人鱼说那就这样办，这三种考验她都经过了。其实这三种考验严格来说还不是考验，因为这些考验背后是诱惑。小人鱼寻求巫婆帮助她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而且巫婆其实是满足了她的目标。这和撒旦诱惑耶稣的那种考验还有点不一样，是很微妙的一个区别。

我们现在看这个巫婆。安徒生设置巫婆这么一个角色，是代表了魔鬼的黑暗、阴冷、恐怖、邪恶和死亡。小说里面有很多的描述，小人鱼到巫婆的地方是海里非常糟糕的地方，要经过一个巨大的漩涡，要经过沼泽地，要经过一个黑森林，这个黑森林是由珊瑚礁构成的，这些珊瑚礁上有很多的人的白骨。巫婆的房子也是用人的骨头垒成的房子，巫婆的胸上有又大又肥的水蛇，巫婆正在用她的嘴里吃的东西喂一个癞蛤蟆。小说里面有各种各样的这些描述，其实都是给我们营造了一种阴森恐怖的氛围。那就是地狱的氛围，魔鬼的氛围，黑暗的势力，同时巫婆也带来了罪的诱惑。巫婆也在诱惑小人鱼犯罪，巫婆的目的是什么呢？就是魔鬼的目的是什么？撒旦的目的是什么？当然是摧毁爱、美、善，摧毁一切美好的东西。小人鱼刚一见到巫婆，巫婆就给她说，我知道你是来求什么的，你是一个傻东西，不过美丽的公主，我还是会让你达到你的目的，因为这件事将会使你得到一个悲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