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集 什么样的决定会走向破产之路

第二十一集　大难当头

胡雪岩从巨额贷款中吃回扣的事情，已经被人抓住了把柄，种下了日后家破人亡的祸根。

然而，此时有些自我膨胀的胡雪岩，不但听不进柳成祥的劝告，反而将全部身家投入蚕丝业，发起了对英国商人的大规模商战。

就在胡雪岩占尽上风，英国人已经打算妥协的时候，胡雪岩却做出了一个错误决定。正是这个决定，导致他走上一败涂地的不归路。那么，这个决定是什么，为什么会对胡雪岩的人生产生如此大的影响呢？

雪岩让梦瑾负责生丝生意，梦瑾终于如愿以偿。她非常珍惜这次机会，十分认真地主持收茧工作。

我们都知道，如果一个人工作机会很容易得到，他是不会珍惜的。一个不珍惜工作机会的人是不认真的。什么叫不认真？就是我们常说的不用心。

一个人不用心，你马上知道，他认为这工作可有可无，或者是他认为反正做了，等到出问题再说，这个叫做自暴自弃。

我们很多人把自暴自弃解释成一种结果，而没有看到刚开始，这不符合儒家的道理。儒家说，一开始你就要小心，不要自暴自弃，而不是说到最后才来判定你是自暴自弃，那时候已经太晚了。

我们工作赚钱，钱是我们辛苦的代价，我们不用感谢老板，我们不用珍惜老板给我们机会。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如果老板不给你这个工作机会，你还得重新去找工作，那段时间的心情肯定是不好的。

大多数人没有经过失业的煎熬，所以不知道工作机会的可贵。老板就算有一百个错，你也要感谢他给你这个难得的工作机会。一旦你懂得珍惜，就会小心，就会用心，才会学到很多东西。

现在梦瑾就是这样，她心心念念想要帮点忙，做点事，好不容易给她一个机会，又是她很喜欢的，她怎么会不珍惜呢？

正在这时，梦瑾发现有一筐茧不是当年的茧子，坚决不肯收。听那个蚕农说要卖茧给老伴治病，她立即拿给那个蚕农一些银子，却执意不收购不合格的蚕茧。这是非常合适的。

因为雪岩的主张是进的料一定要合格。如果进料这一关把不住，自身再努力，最后产品质量也不会好。

蚕丝是从蚕茧里抽出来的，进来的蚕茧根本就不合格，怎么可能缫出好的蚕丝呢？

梦瑾在雪岩旁边学了不少东西，她知道：只要茧子不合格，就绝对不能收。但是你可怜，我同情你，我可以给你银子，让你去看病，这是两码事。这个叫做公私分明。

一个人公私不分明，就会以私害公。梦瑾如果现在说“好了好了，你生病需要钱，那我就买你的茧子”，将来就会产生很严重的问题。

梦瑾没有这样做，她好像很不讲人情，实际上不是。梦瑾认为：在处理公事的时候我当然不讲人情，但是你生病，需要钱，我可以给你钱，甚至我拿老板的钱给你都可以，因为我们老板也是喜欢做善事的。这一点，梦瑾做得非常好。

梦瑾在做好本职工作，认真收丝的同时，私自找了缫丝厂老板黄佐卿，准备与其商谈蚕丝加工的事情，并说出自己的东家是胡雪岩，而且自己获得授权，可以做主。

这种做法在西方是妥当的，因为西方人必须要表明他的态度、他的立场、他得到的授权有多大，别人才会跟他谈问题。

中国人其实不应该这样，我认识很多老板，他们都告诉我：我是可以授权的，但是我不会明白地授权，如果明白地授权。那就是分权，最后如果干部做错了反而要我来负责，那还得了？

西方人是我授权给你，你做错你负责。中国的老板心知肚明：你能负什么责，了不起被抓去关起来嘛！

所以这种情况之下，大部分的老板都会跟我讲：如果他做得好，就表示我授权了，我不授权他怎么做得好呢？这个话也是很难懂的，但是真正了解中国环境的人都知道，没有老板授权你能动吗？你什么都不能动。

我们授权好像没有授权一样，没有授权实际上是授权，这是我们的思维，就是把授权跟不授权合在一起讲。

但是年轻人不能接受，因为他们受西方影响，要讲清楚，要说明白授到什么地步。其实那种授权的后遗症是非常严重的。

所以现在梦瑾讲了这句话以后，雪岩就马上下决心要把权力都收回来。因为雪岩觉得太危险了，梦瑾居然会去跟外面人说她可以做主。

老实讲，一个聪明的干部，就算老板跟你讲“这件事情你做主好了”，你都不要那样讲，你都要说：这件事情我回去还要请示我们老板，请老板最后决定。

做干部的给自己留下一些余地多好，非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面去，万一回去老板有意见，你怎么下得了台？梦瑾这样说，就表示她根本不替自己留余地。

一个干部得到授权，他明明可以决定，也会说：这件事情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我回去问问老板的意见，如果他答应的话，我马上给你回音。

这样人家反而佩服他，因为第一，他心目当中有老板；第二，他给自己留下一些余地。

我们情愿跟这样的人做生意，而不愿意跟自作主张的人做生意。可是现在很多人都很喜欢自作主张，这是西方文化不良的示范所产生的恶果。

胡雪岩对梦瑾私自越权，代表他去谈生意非常不满。为了把整件事情搞清楚，于是他就和成祥到茶楼去打听黄佐卿的情况。

我们中国社会是一个没有秘密的社会，大家很喜欢东家长、李家短地传来传去。所以任何信息很快就会传到雪岩的耳朵里，雪岩就开始怀疑，梦瑾想做什么？

因为梦瑾去找黄佐卿谈生意，就等于是越权了。老板最怕的就是干部越权。所以雪岩会想：我现在叫你去收茧子，你就好好给我收茧子，下一步要怎么做，你等待我的指示。或者你有什么好的意见可以来跟我商量商量，你想做就做，那还得了？

所以现在梦瑾自作主张，雪岩就觉得梦瑾这样做是完全不对的。他心想：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觉得自己可以飞了是不是？你不需要我了嘛，那我算什么老板？

因此雪岩就打听黄佐卿在哪里，他本来是准备当场给梦瑾难堪的，以雪岩的个性他是做得出来的。可是后来他想了想，还是算了，外人面前我们还是应该有一点保留。

一个干部要做任何事情，有再好的主意，也一定要事先征得老板的同意。

我常常跟很多干部建议，要尊重老板的一个权力，叫做最后点头的权力。他不一定要抢你的功，他点头答应你去做，许可你，你才可以去做，否则的话，你不要动比较好。

梦瑾有胆有识，难道雪岩不为此高兴吗？这种事情你要去问问那些资深的老板和那些吃过苦头的老板，他们会告诉你：就是因为他有胆识、勇于负责，所以我才更加害怕。这话听起来好像很矛盾，实际上不是。

一个干部没有什么才干，老板反而很放心让他去做，反正他做不出什么坏事。

一个干部如果很有胆识、很能负责，但是有一个不足就是太年轻、没有经验，所见的世面非常有限，因此在他的水平上，他认为这件事万无一失、绝对可以，然后就去做了，结果捅了娄子，最后谁负责？还不是老板要出来负责吗？

一般人认为，像梦瑾这样的好干部，就应该授权给她去做，我不这样认为。当然有一部分是可以的，譬如说高科技，反正老板又不懂，干部也不懂，一切都是在那里摸索。

说难听一点，很多都是乱整整出来的，谁也没有办法说谁有经验。所以，有些人否定经验就是因为在他那个行业、那个领域，大家都没有经验。

可是大部分的行业，都是有经验可循的，你没有能力，老板其实反而放心；你越有能力，老板越是担心。如果不能接受这样的定义，那就是你所从事的那个领域是比较特殊的。

雪岩当着英商的面训斥梦瑾，这让梦瑾很难堪。梦瑾喜欢自作主张，喜欢表现，这是现在一般年轻人的通病。

我们从梦瑾的身上，可以看到现在很多年轻人的影子。我们从雪岩对她的应对，可以学到更多东西。

梦瑾如果没有才能，雪岩不会欣赏她，也不会把事情交给她做，因为他本来就不主张女人出来工作。可见梦瑾有能力、有干劲、肯负责，雪岩是一清二楚的，她根本就用不着刻意表现。

同时，在英国人面前，雪岩还是要让他们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主人，他说了算，别人说了不算。这样才会防止别人又动脑筋制造第二个则云。

我相信很多人不会想到这么复杂的问题，就是因为大多数人认为这就是雪岩跟梦瑾的事，其实不是。如果则云没有出事，雪岩也不至于这样。

则云出了事，雪岩就意识到：如果让外国人看出来还有一个人可以代表我，这个人就死定了，外国人会全力攻她，而她如果守不住，最后还是我倒霉。

梦瑾很单纯，包括成祥在内，都没有想到这么多，因此才会逼得雪岩做出好像不给梦瑾情面，好像很不合理的一种举动。这是我们应该要了解的。

这时候英商反而希望结局比较圆满一点，他们来找雪岩说愿意出三千万两银子把他的蚕丝都买过去。其实雪岩算一算，如果这个时候三千万两卖给英国人，他多少还会赚一点，但是，他不肯。

雪岩不肯是对还是错？他不肯才是对的，否则他就是个唯利是图的商人。雪岩总是说不能见利忘义，如果他现在听到英商说愿意出三千万两，就马上同意卖给他们，那他就是见利忘义。

如果那么做，他把要替蚕农出口气的那个“义”字丢到哪里去了？雪岩知道会赚点钱，却还是不卖，这是他很了不起的地方。

一个人在那种环境下，明知道再坚持下去要冒很大的风险，但是仍然坚持，凭这一点，我们就认为胡雪岩的商道非常了不起。

被逼到绝境的英国商人们，一起去找英国公使，企图寻求英国政府的帮助。英商说如果买不到生丝，工厂就要宣布倒闭，英国公使觉得这是大英帝国的国耻。

我想其实这种状况全世界都有，只不过情况未必那么严重而已。一家公司太大了，就会影响到整个市场的运作，整个经济的兴衰，甚至政府的命运都跟它连在一起。

英国人到中国，主要做丝生意，而丝的买卖是非常大宗的。丝、茶、陶器向来是我们出口的三大项目。

蚕丝这个项目，如果被中国人拿回主导权，那么英商的损失会很大。所以我们就知道英国公使那么认真，就表示他们政府很关心。

在这种情况下，英国公使说：你们再难也要坚持住，不能宣布倒闭，因为宣布倒闭对我们政府是一种耻辱。英国人把国家跟商人的利益连在一起，不像李鸿章、左宗棠那样看待国与商，可见当时两个民族在这个事情的看法上是有很大差异的。

英国公使为了对付胡雪岩，找到了胡雪岩的死对头丁日昌。这时候可以看出丁日昌的真面目：他几乎是完全站在外国人的立场上的，不但跟外国人保证一定全力替他们解决问题，而且不断地灌输给外国人一些观念，说中国人不会那么心齐。

我走过了很多国家之后，深深感觉到，外国人不了解中国人，很多是因为被我们中国人误导了。

拿中餐来说，各位到国外去看，他们吃的那个中餐真正是我们中国人吃的中餐吗？根本不是，那是骗外国人的，连中餐都在骗外国人，还有什么不能骗呢？所以外国人对中国人始终不了解，甚至有一些扭曲的看法，都是中国人提供的原始素材。

外国人说中国人没有原则，我们说是；外国人说中国人很奸诈，我们说是。“除了我以外所有中国人都奸诈”，这是标准的对外国人的态度，这样你怎么能够完全怪外国人呢？

丁日昌就是很好的案例，他应该告诉英国公使：你们也不能过分，否则我们中国人是很团结的。这样才对，但是他只顾自己，根本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

为了整垮胡雪岩，丁日昌请英国公使想办法换掉汇丰银行的大班葛德立。因此，胡雪岩从贷款中吃政府回扣的事情，不仅被死对头丁日昌得知，而且已经传到了远在甘肃的左宗棠耳中。

王将军对雪岩的认识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刚开始他认为雪岩这个人鬼鬼祟祟、假公济私、不怀好意，所以他再三跟左大人讲，要小心胡雪岩这个人，这个人不能用，甚至还主张把雪岩抓起来，但是后来他越看越觉得雪岩有很多了不起的地方，因此他的态度完全转变了。

所以这时候，他反而替雪岩求情，他跟左大人讲，如果雪岩出了问题，一定要拉他一把。

左大人虽然不能够适应当时官场的作风，可是他心知肚明，以他的个性，只有做事的份，没有替人家说情的本事。

所以他说自己本身也是泥菩萨，可见他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一个嫉恶如仇、太过耿直的人，其实应该好好去读读《论语》，我们一直把孔子理解错了，认为孔子也是这样，实际上绝无此事，孔子是很讲究内方外圆的。里面再方正，只要外面不圆，人家一定会把你的棱角磨掉，这是必然的道理。

王将军很诚心地去恳求左大人，左大人也是很诚意地回复他：就算找我也没用，就算我出面也难保雪岩，因为我自己知道，我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也就没有能力保护雪岩了。可见，官场是很冷酷的。

历史上有太多像左宗棠这样的人，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分不清楚什么叫做圆通，什么叫圆滑。

一直到现在还有很多人一开口就说很痛恨圆滑，自己绝对不圆滑，于是把自己逼到死胡同里面，一筹莫展。

只要他们观念稍微正确一点，知道圆通是好的，圆滑才是不好的，圆通跟圆滑表面上看起来一模一样，实际上动机却是完全不同的，那么历代的君子就一定斗得过小人。

但是很遗憾，也许是老师教的时候过分正经，过分严肃，所以才使得大家嫉恶如仇，看不惯这种圆滑。看不惯圆滑是正确的，但是他不知道圆滑里面有很多是圆通。

左宗棠好得多，他看来看去终于明白，有时候连曾国藩都要打打太极，可见这一套是需要的。

不但在商场、在官场，有时候在家里，也需要这么来一下才比较圆满。可是左宗棠的个性很耿直，他的性子也很急，所以他做不到。

因此左宗棠比较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明白应该要那样，只是他就是做不到。左宗棠还算是有自知之明，但这是没有用的。

他一定要去承受自己造成的后果，这是推卸不了的。所以每一个人都要记住：当你想通了，当你觉悟了，一定要调整自己，否则就等于零。

政敌李鸿章的升职，让左宗棠再也无法保全胡雪岩，这让柳成祥意识到，失去了政府支持的胡雪岩，已经无力与洋人和他们背后的英国政府对抗。所以，成祥劝雪岩不要和洋人缠斗。

其实这一点成祥是对的，因为他知道，凭我们一家公司，凭你胡大官人，是斗不过洋人的。因为洋人是跟政府连接在一起的，像军队一样的，哪里像商人？

可是我们官有官的立场，商有商的看法，同样是商，还不是一条心，根本就聚集不起来。在这种情况之下，怎么跟洋人斗呢？

但是，雪岩不接受这种观念，其实这一点也是他一生中非常值得我们钦佩的。他说：我该不该做？该做我就做了，管它呢。

他这种个性带来很多的利处，也产生很大的弊端。他在贷款利息上面做手脚，是因为他认为自己这样做没有错。

他绝不是考虑这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更没有觉得有左大人当靠山，冒个险就能过去。雪岩完全是理直气壮：我该做的我就做了，我不管别人怎么样，将来怎么样，我一个人承担。

现在我们可以看出来，雪岩也是一样，他心里何尝有把握能够斗得过洋人？可是他就是忍不下这口气，眼看我们自己的农民辛辛苦苦，而市场却被他们外国人垄断，行吗？我不做谁做？他凭借的是无比的勇气。

成祥又劝雪岩不要激怒洋人。由此可见，成祥是个好干部，他不是说说就算了，也不是说坚持到底，你不听，我就跟你闹翻，这都不对。成祥该说的说，说完后始终跟雪岩站在同一条阵线。这种干部很难得。

有些干部，要么有意见不说，那迟早会害死老板；要么就是老板不听我的，我就跟你决裂，这种干部太霸道了，比老板还霸道。

成祥一向是我有意见绝对不保留，你不喜欢听，我还是要讲，但是最后决定在你，因为你是东家。你决定以后，我全力配合。

所以成祥说：现在，你要面对外国商人的势力，又要面对丁日昌这帮小人的为难，你两边受敌，怎么受得了？但雪岩还是不怕，他认为会有办法。

雪岩到底是对是错，我们不知道，我们不是他，没有资格来判断。成祥知道大难当头了，他的优点就是能坚持到最后一分钟，能陪着雪岩走完最后一段路。

我们常常讲，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一点成祥给我们做了一个非常好的典范。

到最后则云跑掉了，成祥也可以跑的，他还可以出去收一点钱，然后躲起来，管你雪岩怎么样呢！如果他这样做，我们就觉得这种人，做人不值得，不是不好，而是不值得。

但是成祥没有那样，他一再劝告雪岩：你在这个时候，保自己都还来不及，你还去惹洋人，你干什么呢？可是雪岩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非常危急，但他还是说，该做的就要奋斗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