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慕蓉——《故乡篇·流浪者之歌》(完)

族人为归乡的我举行献祭，祭奠一开始，撼人的强风不断袭来，我们就跪在砾石间，山岗最高处，是我们家族世代祭祀的敖包。半圆形的石堆之上，只插有一根独木，在风云急涌的苍穹之下寂然屹立。这就是曾经在这块土地上兴兴旺旺生活过的那个骄傲的家族最后和仅有的坚持了吗？跪在几经浩劫的族人之间，我不禁泪下。


天地山川的神祗，请赐给我们坚持下去的力量。当子民跪在砾石之上献祭的时候，请俯听我们的祈祷，请相信我们发自深心的，千年以来从未改变的虔诚。→那天，祭奠一结束，立刻风停云散，阳光普照，大地重新恢复寂静。族人微笑前来邀我下山，他们纯朴的笑容仿佛在告诉我，腾格里神虽然已经又回到了长青的天上，却把温暖和安慰都留在我们中间了。


在下山之前时，我频频回顾，苍天寂寂，诸神静默。从那一刻开始，我的愿望竟然永无止境，对这个民族的梦想，成为心中永远无法填满的深渊。

《流浪者之歌》

“在异乡的旷野

我是一滴悔恨的融雪

投入山涧再投入溪河

流过平原再流过大湖

换得的是寂寞的岁月

在这几千里冰封的国度

总想起那些开在南方的扶桑

那一个下午又一个下午的

金色阳光

想起那被我虚掷了的少年时

为什么不对那圆脸爱笑的女孩

说出我心里的那一个字

而今日的我是一滴悔恨的融雪

在流浪的尽头化作千寻瀑布

从痛苦撕裂的胸中发出吼声

向南方呼唤

呼唤啊”

席慕蓉

选自《七里香》诗集

——节选自《席慕蓉和她的内蒙古·故乡篇·流浪者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