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妗子
文/孙文雄
陕西关中地处华夏之心,自古以来是文化、政治、经济要地。华夏民族的子子孙孙在这深厚的黄土高原上生活了一年又一年,黄土之下也埋藏了数不清的帝王将相,什么汉唐雄风、唐宋盛世都和黄土融为了一体,当然,融为一体的还有更多的布衣百姓。千百年来,黄土之上的人们被这片土地强大的文化底蕴潜移默化的影响着,形成了这里独有的民风民俗,勤劳节俭、纯朴善良、泼辣智慧的关中女人是当之无愧的黄土地上的主人公。
富平县北部所属的乔山山脉之阳共埋藏了18位唐代帝王,唐顺宗丰陵前有个小村落,名曰陵前村,我的外婆家是这个村子的大户。
从我记事起,五个舅舅就成了我的崇拜对象,特别是二舅,年轻时不但是村里的农民创业典范,更是为这个大家庭里奉献最多的人。大家庭风光的背后不仅是男人的功劳,还一定得有一位能干善良的女人,这个人就是二妗子,二妗子和母亲一样,是我少有钦佩的几个女人之一。
我对二妗子印象最深的情景就是在烈日下戴着草帽,穿着简朴而干净的衣服扛着锄头在椒园和柿园里干活,地头边放着带的水壶和几个苹果,还有夹着白糖的馒头。为了省时,馒头自己在地里吃,苹果一定会平均分给旁边劳作的邻里,和大家边干活边说笑,好不热闹。有二妗子的地方,就有欢声笑语,就算晚辈话语顶撞她,也绝不会打骂,时常一句“真淘气”让谁都会心头一暖。我特别喜欢画家王鸣放先生的画,因为他笔下的关中女人神似二妗子的写生。
二妗子1959年出生在曹村镇白家堡,排行老二,在那个年代家庭成分的影响,没能参加高考。从小就担起操持家务、照顾弟弟的家庭重任,还要参加集体劳动,年轻时就得到大家很高的赞誉。
嫁给二舅时,生活条件还很艰苦。随着政策的开放,他们买手扶拖拉机给西安送水泥、白灰,起早贪黑。二舅敢于创业,思路清晰,有了点积蓄后就在村里办起了白灰窑,在西安建起了粉灰厂,购置了跑运输的大汽车。经过艰苦的辛勤付出,功夫不负有心人,成为十里八乡赞誉的标杆和榜样,在村上第一个用起了大哥大,第一个安装了电话机......
那时,给西安城里的建筑工地送白灰水泥,白天不让手扶拖拉机进城,只能傍晚出发。三四个小时后晚上到城里卸了白灰赶天明前要返回家,此时二妗子已备好了一桌热气腾腾的饭菜。后来又在村里建了灰窑,二舅有时要在西安跑工地推销,妗子就要给几个在窑上负责的村民们做饭搞后勤,经常有后半夜来送石头或炭的大汽车,那时的汽车没有自卸,都靠人装卸。二妗子一个人在黑呼呼的巷子里提着马灯去村民家叫个人帮忙卸车,为了壮胆边走边唱着跑调的秦腔......
二妗子和男人一样干活,却比男人干的多。男人们干完活抽烟喝茶休息的时候,她在做饭、洗衣服、搞后勤。男人做决策的时候,她在一边从不多言,二舅是一个吃苦耐劳思想先进的农民,二妗子是一个泼辣智慧的助理内贤。
孝敬自己的父母大部分人都能做到,但是要一如既往的孝敬公公婆婆,就没有那么容易了。外婆因病行动不便,在几个舅和妗子精心照顾下,在炕上躺了七八年后安然离去。二妗子在外婆的吃饭和卫生上也是最关切的,从不顾及别人说什么。
我小的时候喜欢在外婆家玩,那里家族大亲人多,爱我的人也多,外爷、外婆、舅舅、妗子、弟弟、妹妹,直到现在也是一种不由自主想去的地方。
30多年前,一年集市最热闹的地方就是流曲镇的“四月八会”。那时人山人海,几十个镇的人都会来这赶集。我三四岁时,有一次二妗子、三妗子去“四月八会”路过我家,要带着我去,我高兴坏了,趁他们买东西时,我一个人就朝着自己喜欢的摊位跑去了,越看越眼花,过了好久才发现找不到妗子了,就在一个摊位前大哭起来,好心的摊主让我在他那不要再乱跑了,说过一会你妗子就会找到你的,我还是哭个不停。果然,过了好久二妗子急切的喘着气跑过来了,一把抱起了我,就像丢了他自己的孩子一样。后来才知,那天他们想给家里购置的生活用品也没买全就带我回去了,生怕再丢了。
小时候放暑假,我常住在外婆家,一天晚上睡的正香,被五舅叫醒,一阵香气入鼻,才知道是二舅开手扶从西安回来的路上,一只野兔跟着车灯跑,二舅一脚油门上去,带兔子回后二妗子连晚上做了一顿荤味,就让五舅叫我起来吃了,因为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能享用野兔的美味是相当奢侈的。
我上小学六年级的一个周末又去了外婆家,去二舅的灰窑上和表弟玩,二舅在西安工地上照看灰厂,二妗子正在招呼几个村民给一辆大汽车装白灰,晚上要送去西安工地。她对司机说,一会把这俩娃带上去西安逛一天,让娃看下一下大城市是啥样子。晚上到了西安,第二天二舅什么地没干,带着我们逛了好多地方,让我大开眼界。二舅指着路上跑的很少的几个出租车说,这个车舅现在也买得起,你们好好学习,长大了好好工作也能买得起。在那时大部分农村人都没见过三厢的汽车,镇上只有一两辆小面包偶尔可见。虽然后来我当了兵,但那次是我人生第一次去大城市,也是影响我思想的一次重要的旅行。
关中农村,新人结婚、老人丧葬、孩子满月、新房封顶时,村里的习俗都要在自家摆席宴请亲朋邻里。从准备到过事的这几天,村里的妇女都会去帮忙,二妗子就是每天去的最早,走的最晚的那个。帮忙很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洗碗,有时水凉或太油腻太脏,别人不愿意干时,二妗子会抢着干又脏又累的活,让大家都刮目相看。关中人吃席不光碗大,洗碗的盆更大,半盆洗碗的脏水有五六十斤不止,有时人手不够没有抬或大家没顾上倒脏水时,她就会一个人搬起一大盆脏水出去倒了。起初大家惊讶不已,时间长了,都知道她是特别能干能吃苦的人。
陵前村是柿子之乡,每年底村民们手工制作的柿饼销往各地,柿饼下架的季节客商不断。十多年前因环保要求,二舅关了烧煤炭的白灰窑,和二妗子一起重新干起了农业。在旧窑址上平土载柿子和花椒树,秋实的季节把儿子们叫回来一起加工柿饼。自己家的柿饼做好了还要帮邻里和外来的商家干活,一方面为了大家共同品质和声誉,另一方面也能多赚点钱,减轻孩子的压力。有的客商来村里收柿饼,二妗子主动给免费管饭,和二舅一起帮着大家卖,白天晚上的忙,看是为了多赚几个钱,实际上更是一种关中人的责任和义务。
不管在什么地方相遇,在什么场合相见,二妗子总是红光满面,热诚相迎!永远是那么精神,永远是不知疲惫。二妗子的善良纯朴是与生俱来的,又或是家族遗传,因为后来认识了妗子的弟弟白铁江,和她一样的善良纯朴,又有共同的文化爱好,虽为长者,却也成了朋友。还有妗子其它的兄弟姐妹都是和他一样品德的人。
正如鲁迅先生“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关中女人对家庭的奉献是没有一丝掺杂的爱!整理遗物时,有两个大包袱里装满了未纳好的千层底鞋子。虽然她最擅长的不是做鞋子,可她一直在用心做,虽然她的厨艺不是最好,可是吃着二妗子做的饭菜的那份感受,总是最温暖、最真诚、最关爱的。
二妗子有三个儿子,春节前为最小的儿子娶了个好媳妇,她脸上笑容更灿烂了。我春节带孩子到舅家拜年时,二妗子给孩子们发的压岁钱比往年都多。在大家看来,二妗子的春天来了,享福的时候到了。可就在这春花盛开,日子越来越红火时,却离开了我们,被埋在了曾经自己脚下曾经耕耘一生的黄土下。大愿已了,未享清福,惟愿二妗子在天堂永远安好,永远享福。
这块黄土地上现在又增添了一份厚重的气息,这个平凡的小村子上空多了一朵祥云,并将一直守护着她的黄土地和黄土地上的人们......
悲痛思念之余提笔以纪。
孙文雄于2019年3月25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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