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晨
甫澜涛
我经常会想起我的故乡,大青山北麓那个小小山村的被我称为“银晨”的雪后清晨。
银晨是会“听”到的。清晨醒后,你看到窗户亮得有些异样,瓦青的亮是雪映的效果。你不会听到往常百灵的晨唱,也听不到不甘寂寞的犬吠;雄鸡一反常规懒得出窝,憋在窝里的晨鸣听来遥远而飘渺;忽听“噗”地一声,不太响但很清晰,显然是树杈承受不住的一团雪落地了……
你有些迫不及待地打开门,视野中满是银色,你的眼睛不能适应这色泽,闭上片刻再慢慢睁开,一个雪的童话世界呈现眼前,那些低矮破败的泥屋满身银白,静穆伫立,姿态温文尔雅;凸凹不平的村街和满是鸡屎羊粪的空地已变得富丽堂皇——一张无边的银毡遮盖了一切丑陋。显然,曾有一只狐踏着夜色访问过雪后的夜村,它用爪痕在银毡上描绘了图案:躲躲闪闪的行走绘制了盘肠和云头图案;几次兴奋的旋转,留下了几条漂亮的弧线;奔突、退缩和蹲伏,居然画出了写意的干枝梅。饲养院前那棵常被人们讥笑为歪脖子小老头的山榆树冻硬的枝杈间堆上了团团蔟蔟的雪,枝条也挂了白毛,霎时变得很帅、很艺术,你便相信“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古诗原来是真的。
羊们从栅栏间探出头来凝视着一夜间变得陌生的世界,忘记了反刍;西拉蒙老翁家的牧羊狗沿着墙根迈着试探的步子前行,搞不明白它是怕爪痕玷污了银毡,还是怕雪下有陷阱?一头夜不归宿的牛立在坡坎上,晨风戏弄着它的尾巴,它凝止不动健壮魁梧的身姿象一尊铜雕,在雪坡的背衬下异常英武。
平整方正的打麦场像一个银色舞台,圆形的麦秸垛是童话剧中的古堡,闲置的扇车是十八世纪的道具,幻想有四只精灵在此演出芭蕾舞剧《天鹅湖》片段,相信你会忘记了自身和世界的存在。
喉鼻感到冷辣,心胸勃起一阵清冷的激动,感觉自己的灵魂变得银白无尘,得到一次净化。多么想就这样面对银色世界永恒下去啊!然而,一贯早起的西拉蒙老翁大声地咳嗽着、吐着痰清理着嗓门,对银晨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清高,挥起扫帚左右开弓,于是,一条灰色的小路在银毡上延伸开来。饲养员牵出六匹大马向井台走去,十二只铁蹄践踏过的雪地一派狼籍,马们像入侵的列强昂首挺胸,不断地抖鬃,不时把冒着热气的粪蛋抛出,点缀在雪地上……
银晨就这样被蹂躏得体无完肤。我深深地叹息:为什么世上美的事物总是这么短暂?总是招来蹂躏和践踏?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