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金句
今日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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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你们好,我是李丹梦,今天跟大家分享的是闻一多的著名爱情组诗《红豆》。
闻一多的名字是跟爱国主义联系在一起的。他1899年出生于湖北浠水县,新月派(亦称为新格律派)的著名诗人、学者,民主战士。1946年7月15日,在昆明举行的李公朴追悼大会上,闻一多发表了《最后一次演讲》,痛斥国民党暗杀进步人士的卑劣行径。会后他遭特务伏击,不幸遇难,年仅47岁。闻一多的生命定格在那个拍案而起、横眉冷对的身影上,包括那掷地有声的叱问与自白:“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站出来!……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据说闻一多是文天祥的后裔,这在闻家族谱中得到了证实。虽然并非直系的,但也算锦上添花的发现了。
在闻一多这里,爱国竟然有血统的支持,这简直就像关于爱国英雄的完美神话。爱国、斗士,成为我们切入和理解闻一多的关键词,这并不错,但多少有些以偏概全,舍本逐末。在人格的基本层面上看,闻一多并非单纯的斗士,而要矛盾复杂些。他的人生经历也证实了这点。闻一多真正从政的时间很短,从他1944年加入民盟算起,大概只有三四年光景。这总体是个书斋内的诗人与学者。而闻一多的特别处可爱处,也恰恰在于他扭转了我们对所谓爱国诗人的刻板印象。
闻一多的爱国,与其说是后天教育引导的结果,不如说是源于生命的冲动与本能需要。简单讲,这是个为爱而生的人。闻一多曾说:“诗人的主要天赋是爱,爱他的祖国,爱他的人民,爱他的家庭”,这里的“天赋”不是名词,而是一个主谓结构的动词,即“老天赋予的”。其中隐含着诗人对自身存在和命运的感知与领悟。换言之,是命运,是老天让我去爱的,我只能如此。就像“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一样。闻一多觉得自己就像一座没有爆发的火山,时时能感受到岩浆在地下奔突涌动时那种火烧的灼痛。沈从文说过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爱国也需要生命,唯有生命力充盈的人才能爱国。这话完全可用到闻一多身上。他的爱国饱含着生命的热度,爱国甚至已成为闻一多生命律动、脉搏的表现,那么真切自然。
朱自清称闻一多是“唯一的爱国诗人”,也是从生命存在的层面来讲的,这是极高的评价了。朱自清绝非阿谀之人,他说闻一多写诗虽然看上去理智的控制比情感的释放多些,但他的诗总体不失为“情诗”。这实在是难得的知己之论。我们把这话还可扩大些,可以说,闻一多的爱国、爱民都是他个人 “爱情”的部分。闻一多曾讲过:“男女间恋爱的情感是最烈的情感,所以是最高最真的情感。”而由观念、思想推动的情感在级别上要相对低些。对闻一多而言,只有把对国家、民族的感情酝酿、升华为爱情,才是真实、真诚,够味的,也才会出现“最后一次演讲”的从容壮烈、浓墨重彩。这从他的爱情组诗《红豆》就已体现出来,《红豆》中爱的生发运作跟他爱国爱民的道理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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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一共包含42首诗,它们写于1923年,那时闻一多刚到美国留学不久。《红豆》是写给自己的新婚妻子高孝贞的。从红豆的题目与意象来看,这组诗应该与爱情有关。红豆在民间又称相思豆,它赤色如珊瑚,中国古典文学作品里,红豆常被作为男女相思的象征。王维的著名绝句就是一例:“红豆生南国,春来发极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闻一多的《红豆》组诗也可链接到这一古今繁衍的“红豆-相思”的中华抒情范式中。这从诗歌的开头就已显现了:“红豆似的相思啊!/一粒粒的/坠进生命底磁坛里了……/听他跳激底音声,/这般凄楚!/这般清切!”
闻一多做诗有个特点,他选择的意象、譬喻大多和传统有关,除了红豆外,还有红烛、鲛人、女娲、古瑟等等。从红豆这样的传统公共意象落笔,切入个人情思的书写,这在闻一多完全是手到擒来、如数家珍的举动,他的诗歌由此带上了浓郁的中国个性,中国“声音”,而他本人亦像传统化育的精灵。在闻一多的做诗、为人中,我们能清晰地感觉到中华文化由传统向现代转变的努力与阵痛。
《红豆》组诗的书写有个特殊的前提,它并非通常的小别胜新婚的夫妻间的相思,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但闻一多在《红豆》中的炽烈思念偏偏建立在强扭的瓜上:闻一多与高孝贞的结合,属于不折不扣的包办婚姻。高孝真是闻一多的姨表妹,两人在婚前仅见过一面。他们的婚事是在闻一多考上清华留美预备学校的时候决定的,那年闻一多13岁,高孝真只有9岁。闻家原是个较为开明的家庭,但在传宗接代的大事上,还是选择了旧时习俗。1922年,也就是闻一多出国的前一年,父亲担心儿子这一去心野了,再也拴不住,便采取了“逼婚”策略,要求儿子先完婚,后出国。闻一多本不愿如此草率地结婚,但拗不过父母与孝道的观念而最终屈从。突如其来的小家庭让闻一多的情绪一度低落到极点,他在给朋友的信中宣告:“情的生活已经完了”,“我将以诗为妻,以画为子,以上帝为父母,以人类为弟兄罢”,“浪漫‘性’我诚有的,浪漫‘力’却不是我有的。”
新婚5个月后,闻一多赴美留学。让人诧异的是他一路情书不绝,父亲担心儿女情长会耽搁他的学业,将信件悄悄没收了。闻一多得不到妻子的回音,忍无可忍。他在信中写道:“你死了么?”这时高孝贞方以实情告之。1923年寒假,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就要出世了。闻一多闻讯后,奋战五昼夜做了近五十首诗。这便是我们今天看到的《红豆》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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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红豆》并不困难,因为闻一多写得太真了,他几乎要把心掏出来给你看,那是和盘托出的透明与灼热。即使文墨不精的鲁钝之人也由不得你不感动,就像《红豆十四》中他对妻子的倾诉那般。当时的高孝贞识字不多,闻一多写道:“我把这些诗寄给你了,/这些字你若不全认识,/那也不要紧,/你可以用手指轻轻摩着他们,/像医生按着病人的脉/,你也许可以试出,/他们紧张地跳着,/同你心跳的节奏一般。”闻一多认为,真正的诗是超文字的,那种全部倚靠文字来传达的诗情,实在太普通、俗气了。而他的诗是直接由自己那颗赤裸裸的爱心凝结成的,只要心与心相通,就能领悟诗意,这时候,不识字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对妻子和婚姻的态度,闻一多为何会发生180度的转弯?有人说这是因为他在美国的孤独、文化隔阂所致,也有人说是孩子的激发,既然生米已做成了熟饭……这些经验的推测都不无道理,但更为本质的原因是在闻一多爱情的生发机制上。闻一多说他是没有爆发的火山,那么他胸中奔涌的爱的能量究竟该投注在哪个目标,哪个人身上,就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说得更直截了当点,爱的对象到底如何选择?这是闻一多个人的首要与根本问题。像闻一多这样的火山型人格弄不好很容易成为讨人嫌的滥情狂,或者变作极具破坏力的危险人物、极端分子,因为爱的背后、与爱连带而来的就是恨,是强烈的排他性。如今世界很不太平,有相当多的恐怖分子都是怀着爱的名义、被爱怂恿着,去实施暗杀、爆炸类的极端行动。
但闻一多没有,朋友们普遍反映,这是个天真、热烈的人,可闻一多决计没有杀伤力,更不会背后耍阴招使绊子。虽然在很多事情上他都显得马虎随意,但大是大非上闻一多向来拿捏得很准。以爱情为例,好友梁实秋曾这样形容闻一多:在男女关系上,一多的表现既热情似火,又战战兢兢。可见这是个相当自律的人,绝非到处留情的花花公子。就闻一多而言,爱的前提,是对象选择的正当性,它不能违背和超越伦理的规范。这是一个纯真浪漫的诗人与传统君子浑然融合的现代人形象,当认定对象的正当性后,哪怕最初它跟自己的喜好不符,哪怕它一度让自己觉得痛苦难熬,爱的岩浆也最终会喷薄而出。
我们可以把闻一多的婚恋与他的诗歌追求对照参看,二者存在极大的共通性、互文性。西方人倾向于把做文与做人区分开来,做文章要么是出于知识的积累与趣味,要么是为了实践作家的白日梦,一种纯粹虚构的快乐。而中国人则倾向于把做人与做文统一起来,只有这样,才觉得心安,感觉真诚靠谱、表里如一。闻一多尤其如此。前面说过,闻一多是新格律诗派的代表人物,新格律诗,顾名思义就是要在白话诗的书写中重新引入格律,包括节奏、诗形的规范等等。
中国曾是律诗大国,闻一多对新格律诗的构想和倡导中带有鲜明的传统和古典趣味。格律对他来说,绝非单纯的形式技巧、审美追求,它跟闻一多现实生活中伦理化人性自律和理想是密切联系、互为因果的。诗歌对格律的遵循,正如人对伦理的恪守,二者彼此呼应。在闻一多笔下,你看不到那种放肆露骨的书写抒情,即使写蜜月中妻子,也不过是“你午睡醒来,/脸上印着红凹的簟纹,/怕是链子锁着的,/梦魂儿罢?”(《红豆三十八》)这是乐而不淫、是含蓄克己的君子做派与诗风,是虽然疼痛却不乏充实崇高的生存与快感方式。闻一多曾把新格律诗的书写比喻为戴着镣铐起舞,越是有魄力的作家,越是要戴着脚镣起舞才跳得痛快,跳得好。只有不会跳舞的人才怪脚镣碍事,只有不会作诗的人才感觉格律的束缚。真正的诗人,格律是他表现的利器。只有接受格律的塑造与锻打,诗情的爆发才具有不可遏制的力度和真诚的感染性。
由此反观闻一多对高孝真的态度,那俨然是首荡气回肠的人生格律诗。正是在包办婚姻的严苛的“格律”中,闻一多谱写了他真挚的爱情与恒久的相思:“爱人啊!/将我作经线,/你作纬线,/命运织就了我们的婚姻之锦;/但是一帧回文锦哦!/横看是相思,/直看是相思,/顺看是相思,/倒看是相思,/斜看正看都是相思,/怎么看也看不出团栾二字。”“有两样东西,/我总想撇开,/却又总舍不得:/我的生命,/同为了爱人儿的相思。”把“相思”同生命相提并论,自是为突出这种情感在内心深处的珍贵地位,这多少有些宿命的意味。人的生命是与身俱来的,相思也如此么?莫非从我降生的那一刻,就注定这辈子我都要恋着你?虽然你并非完美的女子,虽然中国已非昔日那个强大的中华,但除了你们,叫我还能思念谁?爱你,也是勇敢接受我的命运。
联想到闻一多的《最后一次演讲》,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但他依旧坦然走上讲台。当枪声响起的那一刻,闻一多完成了他人生最后一首格律诗。在人人畏惧的痛楚的死亡格律中,闻一多迸发出了无与伦比的爱国“情诗”。从妻子的角度看,可能会有点怪闻一多,怎么就不再考虑考虑呢?为什么明知会饮弹当场还要作此说?太多的应当,太多的理由,太多的“诗”!凭青翼,问消息。花谢春归,几时来得。忆、忆、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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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红豆》集,我们对《红豆》组诗的喜爱,跟闻一多的人格魅力分不开。《红豆》让我们走近了闻一多,有时候真分不清究竟是《红豆》的诗感染了你,还是闻一多的人让你心动。透过《红豆》,一个光风霁月、深情缱绻的闻一多,跃然纸上:
我们是鞭丝抽拢的伙伴,/我们是鞭丝抽散的离侣,/万能的鞭丝啊!/叫我们赞颂吗?/还是诅咒呢?
他们削破了我的皮肉,/冒着险将伊的枝儿/强蛮地插在我的茎上。/如今我虽带着瘿肿的疤痕,/却开出从来没开过的花儿了。
诗中并未回避包办婚姻的尴尬,“鞭丝抽拢的伙伴”与强行嫁接的性爱花儿,便是这难堪、困惑的提示,也惟其如此,方显出相思眷顾、彼此体认的可贵。作者甚至连彼此间因教育程度不同而可能造成的隔阂、亦坦白道出:“哦,脑子啊!/刻着虫书鸟篆的/一块妖魔的石头,/是我佩刀底砺石,/也是我爱河里的礁石,/爱人儿啊!/这又是我俩之间的界石头!”这既是自省,也是对爱人的忏悔。《红豆》里没有惯常的抱怨与自怜,它应该可以看作是闻一多对夫妻情感的精心培养与呵护吧。
可补充的是,早在蜜月期间,就在连红喜字还未拆掉的新房里,闻一多完成了他青年时代极富才情的一篇诗论《律诗底研究》。这虽然在一定程度上冷落了新娘,但恐怕也是闻一多力图接受高孝贞的自我调节与暗示。一面是让人憋屈的包办婚姻,一面是对诗歌格律的营造。也许从那时起,闻一多已在有意无意地构想和实践他与高孝真之间的格律化爱情了。就此而言,他在美国时对妻子的相思并不突兀。
闻一多与高孝贞后来感情甚好,他们属于先结婚后恋爱的美好典范。婚后,闻一多提出了许多“诗化吾家庭”的主张,高孝贞则夫唱妇随。四十年代闻一多在西南联大任教时,由于物价飞涨,他决心戒烟,高孝贞坚决不答应,她说:“你又没什么别的嗜好,就是喝口茶,抽根烟。平时已经这么辛苦了,为什么还要克扣自己。再困难也要把你的烟钱、茶钱省下来。”闻一多过去抽的是烟叶卷成的旱烟,因烟性太烈,抽起来呛嗓子、咳嗽。高孝贞看着心疼,便从集市上购买了一些嫩烟叶,喷上酒和糖水,切成烟丝,再滴几滴香油,耐心地在温火中略加干炒,制成一种色美味香的烟丝。闻一多很满意,常常自豪地向朋友介绍:“这是内人亲手为我炮制的,味道不错啊!”
这类相濡以沫的事情还有很多,时间关系不能展开讲了。最后,想跟大家分享的是闻一多1937年写给妻子的一封信,当时“七七事变”刚爆发不久,身在北平的闻一多挂念到武昌省亲的妻子,故有此信。他写道:
这时他们都出去了,我一个人在屋里,静极了,静极了,我在想你,我亲爱的妻。我不晓得我是这样无用的人,你一去了,我就如同落了魄一样。我什么也不能。前回我骂一个学生为恋爱问题读书不努力,今天才知道我自己也一样。这几天忧国忧家,然而心里最不快的,是你不在我身边。亲爱的,我不怕死,只要我俩死在一起。我亲爱的妹妹,你在哪里?你一哥在想你,想得要死!
对此信,梁实秋这样评说:“显然这已不像是一位诗人写的信了,它是一个平凡男子写给他平凡妻子的信,很平庸很真挚。”在我看来,这亦可视为另一版本的《红豆》,虽然不及《红豆》华彩靓丽,但相思依旧。那是经历了无数的诗、无数华彩之后方才挣得的“简单”与“平凡”,最初的包办“格律”已全然被内化、忘却了。
回首当初的结合,蓦地升起一种传奇之感。谁能想到,我的真命天子竟然以如此戏剧、让人纠结的方式露面了。在掀起红盖帕的一刹那,我在伊耳边问道:“认得我吗?”——这是《红豆三十六》中的诗句。
除了《最后一次演讲》和《七子之歌》,对闻一多知之甚少,听了他的《红豆》及点评,心灵被深深打动,一个鲜活、有温度的诗人跃然纸上,感人肺腑
第一次听到这首诗, 我喜欢!
老师讲的好 更刷新了我们被小学老师导向认识的闻一多。这才是个鲜活的人!有爱,懂爱的人,才会如此轰轰烈烈!
这是在讲课还是在朗诵
讲得实在太好了
老师您好,闻一多先生的诗,包括1920年那个灾难的岁月 那些爱国的诗人。 郭沫若的《凤凰涅槃》 艾青的《我爱这土地》有一些真的不懂, 但是爱国提现是一定懂的。 听着您娓娓道来 我认真听着。看到他写给妻子的情诗 我忽然就笑呵呵,~ 然后 就是为这个伟大的爱国诗人致以崇高的敬重和赞叹!
李老师讲闻一多讲得太好了!我都爱上闻一多了!如果前面的诗歌诵读由李老师念就好了,肯定会打动人心。听那位男士念,我老出戏走神
原来闻一多是如此的浓烈
文学是张爱玲笔下那一把咿咿呀呀的胡琴……片头自然好听的声音让人感动……
内容和声音都不够自然,有些做作! 老师,您可以像讲课一样自然地谈,不要念得这么铿锵,听得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