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讲】欧丽娟：告白：宝黛之恋走出试探期

大家好，我是欧丽娟，欢迎收听我的红楼梦导读。今天我们读到了红楼梦的第三十二回。

在前一回里，史湘云来到了贾府，到了这一回就特别透过她的直爽，来突显宝玉、黛玉的情感纠葛。

确实，宝玉、黛玉之间的互动方式，正如湘云所说的，黛玉多心、歪派，而宝玉低声下气、百般讨好，这次因为有了金麒麟，黛玉更是感到不安了，你不要忘记，她和宝玉都看过才子佳人小说，知道这种定情物的重要性，于是黛玉特别到怡红院察看那两个人的状况，然后和宝玉之间有了一场私人的互动，当下宝玉对黛玉倾诉肺腑之言，这两个人的心意又向前走了一大步，那就是回目上所说的〈诉肺腑心迷活宝玉〉。到了后半回，就转向了金钏儿投井自尽的悲剧，那就是〈含耻辱情烈死金钏〉一段所写的故事，其中反映出贾府优良的家风，可惜却被绝大部分的读者给误会了。

就这一回的两个重点而言，我们先看〈诉肺腑心迷活宝玉〉这一段的意义。其实，宝玉对黛玉倾诉肺腑之言，是极其不合礼教的犯忌，我们在第一回就讲过，对这一类大户人家而言，婚前的男女私情被称为「淫滥」，这是很严重的悖德行为，所以连宝玉自己也坦白说「我的这心事，从来也不敢说，今儿我大胆说出来，死也甘心」，而这样大胆的话，难怪让错听的袭人也吓得魄消魂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想到未来可能发生的丑闻，更感到可惊可畏，这样的担忧还使得她不知不觉怔怔地滴下泪来，为了保护这两个人，于是袭人「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这就是后来第三十四回袭人会向王夫人建言的一个原因，我们到时候再详细解释。

话说回来，正是因为宝玉一方面不避嫌疑，在湘云面前一片私心称扬黛玉，表现出无比的亲热厚密，又大胆倾诉肺腑，让黛玉又喜又惊，又悲又叹，她虽然还是流着眼泪，却终于「放了心」。而你可以注意到，从这一回以后，二玉之间的纷纷扰扰确实大幅度地减少了，关键当然是因为黛玉不再那样折磨宝玉，那也就是因为她「放了心」的缘故。

现在我们再来看后半回的〈含耻辱情烈死金钏〉这一段。我要请大家仔细看，金钏儿会投井，固然是因为她先前和宝玉打情骂俏，激怒了王夫人的后果，但是，这个后果却不能反推王夫人残忍，那样的推论太过粗略了。那么，道理在哪里呢？我要提醒大家三个重点：

第一，王夫人历来对丫鬟十分宽厚，好比第三十回说她「从来不曾打过丫头们一下」，而且贴身的大丫头领的还是「一个月一两银子的分例」，因此跟在她身边的丫鬟，简直就是钱多事少的肥差，所以金钏儿死后，她的缺额就有许多人抢着争取，这一点请看后面第三十六回的情节。

第二个重点，王夫人是大家长，本来就有人事权，怎么能说她撵出一个丫鬟是不对的呢？因此，金钏儿投井这件事根本出乎大家的意料之外，你看所有的人、包括她的家人都是这种意外的反应，可见她被王夫人撵出去并不是一件大事，用死来赌气其实不成比例。这么说来，她这个极端的举动，反映的是她个人的烈性，也就是回目上所说的「情烈」，换句话说，金钏儿投井的悲剧主要是她自己的个性所造成的。

第三点，既然悲剧已经造成，王夫人也非常伤心自责，并且极力给她很多的补偿，除了这一回所提到的以外，后面第三十六回又把金钏儿的那一两月银给了她妹妹玉钏儿，等于额外照顾她的家人，这实在是尽心尽力了。你想一想，真正残忍的人会这样做吗？相反地，王夫人是表现出贾府宽柔待下的优良家风呢。

讲完了王夫人的情况之外，更重要的是薛宝钗的反应了。同样地，我要提醒大家注意看， 当时王夫人刚刚获悉金钏儿的死讯，宝钗特别赶来安慰她，就是因为她知道王夫人和金钏儿情同母女，这一点很重要，安慰的这个目的决定了宝钗的所言所行都是要减轻王夫人的心理负担，何况她根本不知道金钏儿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所以等王夫人自己说到事故的原因，才根据王夫人的说法进行推测。

你仔细看，宝钗对金钏儿的死一共做了两个假设，第一个假设，是推测金钏儿不小心，因此发生失脚掉进井里的意外，而如果是意外，那就可以降低一点自责了。接着宝钗才做第二个假设，也就是回应王夫人所说的「气性大」，宝钗说，金钏儿如果是因为被撵出去就自杀，那样就太「大气」了，这里所谓的「气性大」、「大气」都是指脾气太大的意思，可是你想想看，做为人家的丫鬟，脾气却这么大，一点儿委屈也不能承受，这确实太奇怪了吧？所以宝钗才会说「岂有这样大气的理」；更何况，为了一点委屈就赌气去死，那不是太胡涂、太轻重不分了吗？你要仔细分辨，宝钗是针对这个假设才说「这样大气，也不过是个胡涂人，也不为可惜」，而这个说法也是为了要减轻王夫人心里的自责啊。

难怪，当王夫人表示希望厚葬金钏儿，要拿新衣服给她妆裹入殓的时候，宝钗也大方地捐出自己的新衣裳，一点也不忌讳，这不是很难得的心胸吗？

总而言之，说王夫人、宝钗很冷酷，都是很常见的误会，我们应该仔细读小说，避免预设的成见，理性思考才是最重要的啊。

好了，这一回的导读就讲到这里，我们下次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