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3 清帝国——中国文化完善化的死亡标本

我们下面看题目是《清帝国是中国文化完善化的死亡标本》。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满人入关，占领中国，建立满清政权。大家要知道这件事情表面上看是一次中国文化的沦丧，但实际上从满清第二任皇帝——康熙皇帝开始，满人就强烈地学习中国汉文化。满族人学习中国汉文化的自觉程度极高。

要知道康熙皇帝本人曾经在汉文化达到的水准，被学界评论为远高于当时的科考士子。在清代建立王朝以后，中国的传统文化得到完整接续，甚至发扬到最佳状态。大家看我们分四点来谈：

第一，清朝解决了历朝的第一外患。这句话什么意思？中国自古有一句话叫“内忧外患”。“内忧”是我们下面第二条要讲的问题，我们先谈“外患”。中国从先秦时代，匈奴一直到唐代的突厥，一直再到后来的这个蒙古人，到南北朝的鲜卑——蒙古人，然后到清代的女真人。

中国历史上，华夏人汉人一直受到北疆游牧民族的侵犯，形成中国自古以来的所谓“外患”这个概念。但是由于女真人也就是满人，当年是带着蒙古人一起侵入中国，所以他们在北疆带着北疆游牧民族一起进入中国以后，然后合并为大中亚国。大家知道蒙古帝国以后，整个东亚被俄罗斯和中国也就是满清时代分割完。

清朝建立以后，中国的边疆外患，也就是游牧民族对中华农业文明民族的侵犯，这个问题被彻底消除。中国历史上第一次在鸦片战争以前进入没有外患的时代。

第一，它也同时解决了各种内忧。大家知道，在中国历史上“内忧”主要由三个部分构成，第一叫外戚，第二叫强藩，第三叫宦官。

所谓“外戚”，就是皇帝的妻族，皇后这一族，或者妃子这一族强势，最终把国家搅乱。它最典型的就是汉代的吕后系统和唐代的武则天系统，这个外戚对国家的扰乱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大家知道到东汉末年三国这个局面的形成，东汉末年天下大乱，都跟外戚有关。

第二，强藩最典型表现在唐代安史之乱就是强藩造成的，也就是地方军区反过来反叛中央。这个问题在安史之乱之后一直没有解决，到唐代中期强藩竟达几十之多，导致中唐以后一路衰落，都跟强藩有关。

第三，宦官就是太监。大家知道皇帝也是人，他也需要有人的沟通，他也需要有人的亲近，可是他地位太高。而中国自古以来，官僚阶层就是文人科举选拔过来的阶层，他们具有意识形态解释权，对皇权形成强有力的制约，因此皇帝和官僚系统历来是对立的。皇帝怎样抗住官僚系统对他的约束是皇帝的一大难题。因此皇帝单人是没有办法和官僚系统对抗的。

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借助自己身边的太监，然后通过重用太监来跟官僚系统对抗。这就是中国太监历来在中国扰动中国政治的重要原因。它在中国远古时代，太监刚一出现的时候，这种扰动很轻，越往后越严重，到明代发展到最为强大的状态。大家知道明代的宦官已经到了一塌糊涂的局面，宦官形成的领导权是整个特务系统东厂、西厂这些的全部的力量所在。宦官竟然驻军成为军队的监察者。所以明代的宦官是非常严重的，对明代政治的扰乱程度极深，大家读一下明史，这些方面的具体细节我不再讲。

第三，我前面讲，内忧外患全部解除。到清代宦官已经被严重压抑，所以你在清代几乎看不到宦官乱政的局面。即使后来到慈禧太后，她的宦官，她的太监小德张、李莲英也从来没有真正具有执政能力的这种现象出现。

我们看第三条，儒家化程度最高，最接近儒家的德治，连皇帝都谨守其教诲。大家知道到清代王子——皇帝的孩子，从小就被聘请民间最大的学者大儒来做皇子的老师。他们从小严格经受儒家文化学习，皇帝都谨守儒家道德规范，他们励精图治，励精图治到什么程度？

皇帝从来严守早朝制度，大家要注意皇帝上朝是一个非常辛苦的事情，想想每天早上四五点就得起床，正衣然后早朝，百官奏折，百官的问题拿来讨论。要知道皇帝早朝天天如此，从来没有休假，我们今天正常人你还有个周末过，过年你还休假，皇帝从来没有星期天，也从来没过年，天天早朝。

要知道清代皇帝早朝到这样的程度，得病了都不退朝。大家知道清代历史上只有一个皇帝因病曾经缺席早朝，这就是慈禧太后的亲儿子同治皇帝。因为慈禧太后把他管得太严，连他晚上跟谁睡觉都管，搞得同治皇帝只好出去找妓女，最终染上梅毒，情况很严重，这才导致了有一段时间不能早朝。其他皇帝得病，都是轻伤不下火线，天天早朝，堪称励精图治。

我再举个例子，清朝皇帝乾隆和康熙之间叫康乾盛世，中间有一个皇帝雍正。大家知道雍正皇帝在位十三年，真是辛苦极了，他为了维持自己的皇权，连自己的亲兄弟都几乎快杀完，但是他确实极为辛苦。

大家想想，皇帝每天批阅奏折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事情，天下百官封疆大吏，还有专门的言官，所有人都要写出奏折，励精图治的皇帝全部要阅读。阅读奏折的这个量是皇帝每天早上一起来，然后阅读到半夜都读不完的。

而雍正皇帝非常专注于他的工作，从来不把这些事情交给内阁大臣去处理，军机大臣去处理，全部自己批阅。他在大部分奏折上用朱砂红笔，只写三个字，“知道了”。偶然才对一些特殊的奏折说一大段文字表达自己的意见，他居然短短执政十三年，光是朱批就五百万字以上。

大家要知道我做文人写书，折腾了二十年，我到现在才写了一百万字，可见他辛苦到何等程度。雍正皇帝简直是被累死的。所以清代的皇帝是非常勤政的。我们反观一下明朝，我们跟明朝皇帝对比一下，我们就知道清朝皇帝的状态。

明朝是一个旧文化复回，然后孔家儒家道德观念相对来说比较薄弱的时代。虽然它强调朱熹的学说，要知道在明英宗以前，从朱元璋开始到明英宗以前，殉葬制度竟然在皇室恢复。皇帝薨了以后，死了以后，驾崩以后，居然要把他的跟前的宫女或者太监斩杀，跟他一起陪葬。

大家要知道，孔子当年都已经反对殉葬，而且它继承了元朝的廷杖制度，简直叫斯文扫地。

所谓“廷杖”，就是大臣正跟皇帝讨论问题，皇帝一旦不高兴，立即把大臣当着朝廷的面扒光裤子打屁股。这种事情从元朝开始，到明朝被继承，然后建立诏狱制度，也就是特务制度。

最初由朱元璋的锦衣卫，所谓“锦衣卫”就是护卫皇帝的近卫军团，最后变成特务组织，由皇帝直接发布命令，然后去私下调查所有的官员，最后发展到由太监主事的东厂，就是专门的秘密特务调查所有官僚。

最后东厂作乱又建立一个西厂监察东厂，特务横行，官员们早上上朝，晚上回不来是常事，莫名其妙就被抓到监狱，然后从此消失。

而且明代的时候有一个皇帝叫正德皇帝，我想大家都很熟悉，这个皇帝很有意思，他不想当皇帝，整天想过民间的生活，但是他又很珍惜他的皇位的尊荣。 他很奇怪，他的后宫妃子、宫女特多，可是他对它没有兴趣，他对谁有兴趣？他对民间的已婚的少妇极有兴趣。他跟他的近侍人员走到街上，看见哪一个民间少妇很漂亮，就想尽办法把别人笼络到他的豹房。所谓“豹房”，就是皇宫以外养豹子，皇帝玩乐的一个地方。后来变成他找民间已婚少妇行乐的一个地方。而且这个皇帝不好好当皇帝，总是想当大将军，他动不动就把自己封为威武大将军，然后去远征，搞得所有官员不知道是把他当皇帝来迎送，还是当将军来迎送。

这个皇帝简直是玩了十几年。这就是他当皇帝的过程。这都是明代非常有名的皇帝的事件，再比如明熹宗，整天玩木匠，据说他的木匠活做得极为精致，他做木匠活的时候也极为专注，谁都不能打扰。于是他的一个太监，这就是著名的魏忠贤。每逢皇帝干木匠活最来劲的时候，他开始向皇帝报告事务。皇帝就说你自己处理，魏忠贤就这样逐步独揽大权。

再比如嘉靖皇帝，修道一心想成仙，最终二十年不上朝。到万历皇帝更严重三十年不上朝，以至于万历皇帝手底下有一个宰相，当宰相十二年居然没见过皇帝，不断地上奏折，也见不到皇帝，最后上一道奏折挂官回家了，竟然脱离岗位，皇帝也不追究。

这都是明代皇帝的作为。大家对比一下清代的皇帝，你就知道清代皇帝的德治达到何等高度。

第四，清代学术是传统学问的总结章，儒释道及诸子百家普遍得以考究，旧学问做到尽头。要知道在清代，中国处在旧文化的最终清理状态。清代出现了一系列学派，朴学、汉学、乾嘉学派、浙东学派等等。这些学者把中国古代文献解注到极致，以至于你今天所能看见的中国古代文献最好的注本，几乎都是中华书局出版的清人作品。

我讲这四条说明什么？说明清代是把中国旧文化、传统文化做到完善化的死亡标本，也就是在清代中国文化发展到最完善的状态，结果它突然死灭了。

它说明什么？说明中国旧文化不足以开创未来。你在旧文化上琢磨得再精细，你也绝不会有出路。严格讲来，中国农业文明的运道、生命力并没有完结，大家设想，如果整个地球上只有中国会是什么局面？我们今天一定还在帝制之下，农业文明一定还在有序延展。

但是人类毕竟是同一个物种。地球上一旦其他同样的人种，它在代偿量上，在文化能力上突破原有的限制，交通通讯达到你不能隔绝的状态，中华农业文明代偿不足的缺陷立即显现。尽管你这个文化是最原始最稳定的文化，但你一旦进入一个高代偿时代，而你自己不能进入这个发展脉络的时候，你将面临猝然崩溃之局。

我在这里想强调的是，我再重复一遍，旧文化做到再精致的程度，你都不会有新出路。这是我们一定要总结的经验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