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0 技术不能让社会制度发生变革

我们再来看宋代的技术格局，宋朝已经出现火器，而且领先于世界。大家知道火药是中国发明的，有人说中国发明的火药只是放了烟花了，这话其实是不对的。

中国早在宋代就已经出现标准的火器叫霹雳炮，而且世界上第一种榴弹炮是金人发明的，叫“震天雷”，也就是金人受中国火药和作为热兵器的启发，制造了最早能够爆炸的炸弹。从早期的火炮打出去一个铁球，它是不爆炸的，而竟然在金人宋代已经出现榴弹炮，也就是炮弹打出去是爆炸的。蒙古人后来能够征服世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它借用了宋朝的钢产量，做成甲子马，也就是马都带盔甲，然后加上火器征服世界。

大家知道欧洲中世纪以后，马全部戴盔甲，这都是从蒙古人从东方学过去的。

中国当年的造船技术也非常先进，先进到什么程度？大家知道，在宋代后期，明代早期，中国已经出现水密隔舱，大家注意什么是“水密隔舱”？船很小，用不着。船如果非常大，吃水线就会很深。海礁石埋在水下是看不见的，船越小触礁的概率越低，船越大吃水线越深，触礁的概率越高。

再大的船一旦触礁漏水，船立即沉没，于是把船舱吃水线以下做成一个个密封隔舱，万一触礁，水只浸入其中一块，不至于把整个船的平衡丢失掉。这叫水密隔舱。它是造极大的船，你才会产生这种想法，你才会做这种制造。

我举一个例子，泰坦尼克号。它为什么会沉没？是因为当年它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船，船长太骄傲，高速行驶，撞了冰山，居然把五个水密隔舱划破，船翻。有学者计算，如果它船速稍微降低一点，只划破四个水密隔舱，泰坦尼克号都不会沉没。我们可以想象水密隔舱在大船制造上多么重要，而中国竟然在宋明时代水密隔舱完全成熟，西方出现水密隔舱，直到十八世纪才出现。

我再举一个例子，中国当年造的大船，你看一下，郑和下西洋的那条船，我们后面再谈。所以中国当年造船技术也非常先进，而且其他各方面技术都非常完备，包括火药、热兵器，包括指南针、罗盘，包括造纸印刷都是中国发明。大家知道火药是热兵器的来源，罗盘是早年蓝色贸易的基本工具，没有罗盘就不可能远洋。造纸是整个人类文化勃兴的先决条件，而活字印刷在欧洲导致宗教改革，导致欧洲整个神学文化变更。这些东西在中国宋代实际上全部基础具备，但是它却没有带来任何社会变革的效应。

我们再看，我前面讲过技术是经验模型，哲科是思想模型，请大家注意这两者的区别。经验模型不改变思想，哲科模型是在思想变革或逻辑变革的基础上才能进行，这种素质决定了技术和科学对人类文化的影响力。大家想想，中国的四大发明全都是技术，指南针是偶然把横磁铁悬浮起来，发现它总是指向南极北极，指向南北，它丝毫不涉及理论上探索地球磁极这个问题。火药是炼金术士、道家然后在那不断地炼丹弄成的意外事故。

造纸和活字印刷是典型的民间操作，它跟思想变型逻辑建模没有任何关系。它是典型的技术。而从古希腊以来的哲科思维，它是通过思想变型才能引起技术操作变型。因此它首先造成的是思想文化的影响，其次才造成实操上的影响。

这就是两者的区别。因此技术变型不引起文化变革，请大家特别注意这一点。而且中国当年造船极为先进，但是它为什么不能真正扩展为一个蓝色文明？是因为它缺乏必要的天文知识，或者天文思想，同时缺乏商业逐利的动力。

大家知道，我举一个例子，比如哥伦布，哥伦布为什么会远洋？是因为当年进入强烈的商业趋利时代，哥伦布要到印度去攫取黄金，这是哥伦布远洋的最重要的目的。而哥伦布远洋它有一个思想逻辑在前，就是地球这个概念，而中国主体意识是盖天说——大地是一个平板。大家想哥伦布走大西洋，一路往西走，他的目标却是到东方的印度，他凭什么敢这样走？就是因为托勒密地心说模型这个思想模型给他带来的启发，所以大家要注意，中国在宋代就开始的蓝色文明，它不能兴起，既缺乏必要的逻辑模型，也缺乏必要的商业获利的动力。

这两者商业趋利的动因，在中国是被压抑的。在中国文化里，驱利是一个压抑的一个要素，这都导致中国的文化、中国当年宋代的技术发展根本不足以造成文化变革。

我再举例子，中国当年的技术非常高超，却没有商业社会的整合力。我举一个最典型的例子，大家有空到四川自贡去旅游一下。要知道早在明代正德年间，自贡这个地方就已经能打上千米的深井。因为四川这个地方离海洋很远，盐是一个严重问题，于是当地人朝地下打，发现地下有盐水，于是把盐水要打上来煮盐，它居然可以打上千米深，居然把石油天然气都打上来。

当年四川自贡在明代正德年间就靠打出地下的天然气，然后去煮从地下打出来的盐水或盐，大家知道这个技术有多厉害，要知道西方国家比如美国，直到1859年打井才打到一千米以下，比中国迟了三百多年。可是如此的高技术，居然当年是被政府查禁的，认为盐铁官营，它属于私盐，它不但不能发展，它反而是个犯罪行为。它说明什么？说明当年的技术它根本就不能展开成一个系统、一个社会体系。它的整个社会体系对这些东西不但不是鼓励的、发展的，反而是压制的。

所以你即使在技术的某一个点上突进，也丝毫不能带来整个社会转型的动力。因此我说与思想不同，技术不能改变观念，因而历来不能成为变革社会制度的要素。

第二，思想文化带动制度变革，制度变革才能带动社会系统转型。由于有思想文化的变革，社会构型和制度体系就会变革，于是社会才能整体展现一个新时代的力量。大家想想，英国资产阶级革命以后骤然成为世界霸主，它的前提条件是它完成资本主义君主立宪的虚君制度的这个设计和民意第三等级的伸张这个铺垫基础。

大家想想，明治维新，小小的日本原来完全是中国文化的承接者，它为什么在明治维新以后，短短二十多年就把非常巨大的老师——中国打败？是因为明治维新以后，它开始学习英国的全面的制度，天皇都已经虚君化，议会都已经建立，口号是“脱亚入欧”，全面学习西方。以至于当年日本精神领袖福泽谕吉说过这样一句话，他说在满清之下，哪怕出一百个像李鸿章这样的革新俊杰，也无济于事。也就是中国在满清制度下，你出再多的人才，再多的革新改革人物，你都没有任何前途。

所以当年日本的福泽谕吉，也就是为明治维新时候的日本精神领袖，在他的著作中是主张中国推翻满清王朝的。我想说什么？我想告诉大家，技术和宋代的整个发展，它为什么没有成为中国社会的变革前提？它为什么当年走在世界最前边，而随后却使中国衰落到最极致？

我们不能看表面现象，因为我们今天听到太多的人在表扬宋代，他越表扬宋代，我们就越看不懂中国后来一千年是怎样发展的。因此我们说一下宋代的世界格局。第一宋元夹在第二、第三帝国之间，而隋唐第二帝国极盛，本来正具有缔造世界格局的大好机会。

二，欧洲内乱更剧却未影响其进步，反而是拿破仑的征战，传播了法国革命的思想。我这句话的意思是说，不要说宋代衰落，是因为金、辽、蒙古、西夏外族侵略导致战争，欧洲的战争更剧烈，但是由于它的战争传播新思想，所以反而促成于欧洲社会的变革。

第三，穆罕默德建立的伊斯兰教和大食帝国，实质上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军国体制。它虽然因亚历山大的远征而承接了古希腊的文化，却没能使之构成自身内在的文化素质，所以它只能扮演欧洲文艺复兴运动之传薪者的角色。

也就是说一个帝国即使接纳了新文化新思想，如果它不能把它铸造为自己的主流思想，它也只起到给别人传递文化的通道作用，而它自身不能得到发展。

总结下来可以看出，文明的发展不与国家的意识强弱相关，而与内在的文化素质相关。换言之，思想才是决定性的力量，逻辑变革或观念更新才是文明演进的表观决定因素。

大家注意，我强调了两点，第一，文化和思想变革才能引领社会变革。第二，表面上文化和思想极为重要，但是我们在讨论史实的时候，都是在现象界讨论，世界还有更根本的驱动力，它到底是什么？我们明天课上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