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方舟给李诞的回信

蒋方舟给李诞的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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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诞:

见信好!

你问我为什么要写信,有什么不能面对面说。我觉得可能因为我们最近几次见面都不太愉快吧——也不是吵架的那种不愉快,而是陷入对彼此的不认同中,既疲于说服彼此,也疲于做出团结活泼的样子。

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认同你。是我太狭隘了?还是因为我们相遇于微时——认识的时候我们都在读大学,你是半红不红的段子手,我是减肥失败的少女作家,现在你红了,所以我嫉妒你?

我觉得当面无法说清楚,所以写信反而好,像是与你交流,其实是自言自语。

你说到虚荣的问题。我想到前两天别人跟我讲了他跑马拉松的故事,他说跑步过程中会有“兔子”,他们是组委会请来的定速员,定速员和参赛者们一起跑,身上绑着颜色不同的气球,气球表示不同的完成时间,参赛者以“兔子”为标准,就能够大概评估出自己会以多长时间完赛——3小时,4小时还是5小时。

而超过六小时,终点就要关闭了。无法在6个小时内完赛的人,就会被拉上大巴车,不许再跑下去。

我听着这个故事,在想:你说名利是什么。

我觉得名利就是马拉松里的“兔子”,投身于名利场,就像是加入了这场马拉松,“做名人”不是静止状态,而是动态的,不断有坐标来提醒你所在的位置——无论是来联系你的商业活动,与你把酒言欢的人,还是微博转发广告的价码,而这场比赛中所有人的底线都只有一个——要超过最后那只兔子,不要被关在终点之外。

所以人们才总说“追逐名利”,要不断地跑起来。最后那只兔子是谁呢?可能是过气网红吧。

我在这场马拉松中是什么位置呢?恐怕是早早地跑不过最后那只兔子,被抓上大巴车上的人吧。

前段时间,我和两个你也认识的朋友一起吃饭,他们说:“蛋蛋肯定发财了吧。”然后他们谈起如何利用自己网络上的影响力挣钱,我没吭声,因为不喜欢别人这样谈论你,感觉他们把你当做了马拉松跑在前面的那只兔子。

我一直逃避去看你的脱口秀,还有你参与的网络综艺节目,因为觉得那不是真的你,觉得尴尬。就像我从来不看自己录的节目——盘着头,穿着中式旗袍,语气像于丹一样讲诗词故事和成语故事。那也不是真的我,那真正的蛋蛋是什么样子呢?

每次假扮成“名人”,总让我想到《麦克白》里的台词:“要欺骗世人,必须装出和世人同样的神气;让您的眼睛里、您的手上、您的舌尖,随处流露着欢迎。”

所以我必须写东西,必须要眼睛里手上舌尖的那些欢迎的气息去掉。还原自己真正的样子,在真实中才能进步。

真实的蛋蛋是什么样子呢?我总是一厢情愿地去想你。一年前你引用徐皓峰说“正业”,徐皓峰说:“一旦你干上自己正业,好像就思维也宽广,生活状态也平稳了。所谓正业就是你年轻的时候,最动心地干那个东西。”

你说,写东西就是你的正业,酒精,感情,玩儿,都不能解决的问题,正业可以解决。干正业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的,是对的,是无敌的。

我觉得那是真正的你。你总是说“be water”,好像从善如流,从恶也如流,因为生性空无,所以无欲无求的一个你,面对一个无能为力的世界。

但你说“正业”的时候,我觉得好像窥见你在深流下某种坚硬的东西,严肃的核心,不能冒犯与动摇的东西。

写到这儿,我忽然意识到我们都快30岁了啊。像是小说或者电视剧进入了不好看的后半段,大观园里的少男少女都长大了,生活要面对一些粗粝的真相,你不能总是像少年一样总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地傻开心,用喝酒去解决一切,我也不能总以“被写进文学史”这种自我催眠的野心来按摩自己。想想也是很恐惧,我不知道你害怕吗?

最后,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不相亲了。

蒋方舟

2017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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