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4 钱文忠 | 只因“吹”了口“洋气”，琉璃不再是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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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你好，我是钱文忠。欢迎收听《中国历史大变局》节目。今天，我为大家讲述“魏晋南北朝时期的中外文化交流”第四讲。这一讲，我想着重为大家介绍一下，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和萨珊波斯的文化交流。  

在公元3世纪初，中国当时出现了三国鼎立的这样一个历史局面，而伊朗高原上则出现了统一的萨珊王朝。萨珊王朝的年份是公元226年到公元651年，大致上和我们的魏晋南北朝相当。当然，它覆灭的年代比魏晋南北朝结束的年代要晚了几十年。伊朗高原一带的古国和中国之间的文化联系在古代既深又广，是非常值得注意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在伊朗高原上萨珊波斯王朝和中国的文化交流，就是非常非常地频繁，非常非常地深入。到了以后的隋唐时期，中国和伊朗高原这一地区的文化交流就得到了更大的发展，这当然不在我们这集讲的范围之内。

从《魏书》[1]开始，中国就开始使用“波斯”这个名称，所以萨珊王朝我们也称它为“萨珊波斯”，它是古代伊朗地区非常强盛的一个王朝。在它西面是罗马帝国，它和罗马帝国也是经常征战、争雄；而向东是突厥，它和突厥联姻。由于它和突厥之间有这样联姻的特殊关系，所以萨珊波斯往东通向中国内地的道路是比较通畅的。当然，历史上也曾经中断过，但是大致来讲它是比较通畅的。波斯的使节可以由陆路直抵中原。

萨珊波斯帝国示意图[2]

从史籍的记载来看，北魏的时候，波斯曾经多次派遣使团来和中国通好，《魏书》当中就记载了10个到达了北魏的波斯使团，前5次到了北魏的都城平城，也就是今天的山西大同，后5次到达的是493年迁都的、迁到那里去的洛阳——正好对半分。北魏洛阳城当中有很多的波斯商人，我过去说过这话，在别的场合，所以现在我依然可以这么说，我想学者们是会同意的。在今天的洛阳城内，来自于伊朗的外国朋友的人数，恐怕不一定比魏晋南北朝时期，来自于萨珊波斯的人数要多。当时是有很多波斯商人在洛阳的，而比较特别的是，值得我们重视的是，波斯的使者，也经过陆路深入到南朝，他可以到南朝。梁武帝年间就有记载，波斯国曾经派遣使者来，当时是叫进贡，叫“献佛牙”，其实就是带着佛牙[3]作为礼物到了梁朝，因为梁武帝信佛，这是非常著名的。

而当时萨珊波斯的地域里边，宗教情况相当地复杂。一方面，萨珊波斯的东部有佛教信仰；另外一方面他们也知道南朝的武帝信佛，所以他们准备了一份特别的礼物是佛牙。那么在梁武帝时期，还有波斯的使者来贡献方物，也就是地方特产等等等等。这个屡见于记载。

职贡图（局部）

 南京博物院现在保留着《职贡图》的残卷。《职贡图》上题的是“梁元帝萧绎”这样的一个题名。当然，到底能不能到梁元帝的时期，我们可以再说，或者是一个摹本。而在波斯国条题记里边就引用了释道安[4]《西域诸国志》[5]的长文。由此我们可以知道，波斯通使南朝走的就是我们前面讲过的青海道，或者河南道，也就是从西域经过吐谷浑，也就是今天青海这一带，南下益州到达四川，然后再溯长江而下到达建康，建康就是今天的南京了。

中国境内迄今为止发现的数量最多的萨珊波斯的遗物，应该是萨珊波斯的银币。在1959年——离今天60年前，在那一年的5月份，有过一次很意外的，但是非常惊人的发现。在中国最西部的县份——乌恰县，西面的深山当中有一条古道（这条古道最近又重新开通了，但当时是要去修复这个古道），修路工在山崖下边修路，在一条石头缝里非常偶然地发现了13根金条，947枚波斯银币，这数量是非常大的。而947枚波斯银币全部属于萨珊波斯时期。

沿着丝绸之路一路往东，在新疆的库车，焉耆、吐鲁番，再往东到宁夏、内蒙古、陕西、山西、河北、河南等等省区，都出土过萨珊银币。萨珊波斯的银币，当时是一种国际货币，广泛流通于东欧、中亚之间。在公元六七世纪，还在中国河西地区[6]通用。《隋书》[7]里边有这样的记载，在《食货志》里，说北周时期——北周当然也是魏晋南北朝的一个组成部分了，说在北周时期，“河西诸郡，或用西域金银之钱，而官不禁。”河西这个地方，通用的是西域的金钱，或者银钱，而北周是不禁止的。

从出土文书来看，再结合考古发现，所谓的“西域金银钱”里边，相当一部分是萨珊波斯的银币，在中国境内都通用。沿着陆上丝绸之路传进来的，还有萨珊的玻璃器，这个在中国境内还是有比较多的出土，尤其最近驴友发现，通过对这些玻璃的颜色、加工方法、类型对比，对它的纹饰进行研究，对它的化学成分进行分析，我们现在已经很清楚，中国魏晋南北朝时期墓葬中出土的这一批类似的玻璃器皿，基本上是伊朗的萨珊玻璃。

比较有意思的是中国出土的萨珊玻璃器皿，它的数量恐怕还没有在日本传世和出土的萨珊玻璃器皿多。换句话说，日本历代相传的、或者从地下出土的萨珊玻璃器，比在中国到今天为止发现的可能还要多。比如在日本奈良县，它的古坟里边就出土过波斯萨珊的刻花玻璃碗。而学术界针对这个情况，比较一致的意见是，日本的萨珊玻璃器皿应该都是通过中国传入的。换句话说，我们完全有理由期待，在未来，在中国境内会有更多的萨珊玻璃器皿出土。

公元5到8世纪之间，中国的上层阶级流行使用金银器皿，非常奢华，这也应该是受到了中亚和西亚的影响。早在公元五六世纪，萨珊波斯的金银器就已经传到了中国内地。在这方面的考古发现是相当多的，我们也不在这里跟大家一一例举了。

如果我们说金银器、玻璃器、金币、银币，这些都是一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性的文化交流的物品，如果我们这么说的话，那么非常值得注意的是，与这些器物传进来的同时，有一些工艺也传了进来。工艺当然就不像器物那么具象、那么直观了。而且这些技艺传进来以后，还改变了用途。比如在加工金属器皿图形、纹饰的时候，就是你要在金属器皿上弄出一些花纹来，弄出一些装饰来，这里边有一个办法叫锤揲[8]，用小尖的锤子咄咄咄咄……在那敲，叫锤揲，这个不是中国的技法，但是在河北景县一个墓里边，这个墓葬的年代是公元6世纪中期，出土了一个青瓷樽。它是个瓷器，但是我们在这个瓷器上面非常惊讶地发现，它在瓷器上面不也得有花纹、有纹饰吗？而这种花纹和纹饰居然是模仿金属器皿锤揲工艺的。换句话说，从西方传来的锤揲工艺，原来是用在金属器皿上的，居然被瓷器的故乡——中国用在了瓷器装饰上。

河南安阳北齐的一个墓葬里面出土过一件瓷扁壶，表面也是模仿锤揲手法而弄出来的胡人乐舞图。中国在公元五六世纪，非常流行这种双耳扁壶，毫无疑问，也是受到了伊朗高原在公元1到3世纪就开始流行的双耳扁壶的影响。当然，在伊朗高原主要恐怕是上釉[9]的陶器，而不是瓷器。

在南京曾经出土过两件玻璃碗，这两件玻璃碗在制造工艺上采用的是吹制法成形，这个也让当时的发现者感到惊讶，让研究者兴趣大增。因为根据文献记载，中国很早也有了玻璃器，对吧？当时是叫琉璃，不一定叫玻璃。在三国两晋时期，中国本国产的玻璃采用的是传统的模铸法，用模子把玻璃液融化以后浇在里面。模铸法有点像做青铜器的这种办法。当时中国并没有掌握吹制玻璃的这种新的技法，然而这两件玻璃碗是吹制法成型。根据文献记载，中国是要到北魏以后才有了吹制技术，我们现在纪录片里也可以看到，拿一根管子，吹出一个玻璃器皿来。而到了北魏以后，玻璃器皿大多数采用了吹制技术，《魏书》里曾经有这样的记载，形容西边来的人非常擅长制作五色琉璃，也就是彩色玻璃了。那么说他们的技艺，在做玻璃器皿的时候，“观者见之，莫不惊骇，以为神明所作”，旁边旁观的人都惊讶地以为这不是凡人所能做出来的，这些玻璃器皿。“自此，中国琉璃遂贱，人不复珍之。”这是《魏书》的记载。那么等于说是从西方传来的玻璃器皿，以及它的制造技术，把中国本土的玻璃制造业给打垮了。

包括在吐鲁番阿斯塔纳6世纪中叶的墓葬中我们发现的织锦。而在织锦上面的花纹、纹饰方面，汉族式样的或者内地式样的这些山、云、禽兽纹，已经都几乎消失了，流行的是对禽、对兽，和植物纹样，就（是）成对的禽类或者兽类，还有植物纹样，其中有些形象，比如狮子、单峰骆驼，还有植物中的莲花，对称排列的忍冬[10]等等，这些原本是中亚、西亚和佛教艺术当中非常常见的风格，而这些已经出现在中原所织成的织锦上。很多学者判断这应该是中原地区为了外销而专门设计的。

陕西三原在一个年代是582年的一个石棺上——石头的棺材上，还发现了非常有意思的雄野猪的形象。而雄野猪，根据一位外国学者，非常著名的伊朗学家的研究，雄野猪是波斯拜火教[11]神话中斗战神[12]的形象之一。所以咱们可以不妨扯远一点，很多朋友读过《西游记》，《西游记》里边在经过九九八十一难，西天取经成功以后，孙悟空被封为什么？大家还记得吗？它被封为“斗战佛”，所以这个到底是什么来源？我们不妨想一想，很有可能受到的是波斯那一带的影响。中国的丝绸织造技术很早就传入了西域，然而经过魏晋南北朝，中国丝绸的制造技术和花纹图案反而受到了西方的影响，发生了很大很大的变化。而这些影响主要是来自于萨珊波斯。毫无疑问，魏晋南北朝时期，中国和萨珊波斯之间的文化交流是一个引人入胜的课题。那么在这一讲里，我就只能为大家介绍到这里，感谢您的垂听。

今天的问题是：你知道还有哪些物品是从“贵族专用”逐渐走向普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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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北齐人魏收所著，是二十四史之一。

[2]图片来自：http://app.myzaker.com/news/article.php?pk=5b66acc25d8b544f6144940b

[3]一般指释迦牟尼佛的牙齿舍利。

[4]东晋高僧、翻译家。

[5]又名《西域志》、《西域诸国记》、《西域传》、《四海百川水源记》等。

[6]包括现在甘肃的酒泉、张掖、武威等地，因位于黄河以西，故称“河西”。

[7]唐代魏征主编。

[8]这种工艺可充分利用了金、银质地比较柔软、延展性强的特点，用锤敲打金、银块，使之延伸展开成片状，再按要求打造成各种器形和纹饰。

[9]一种陶瓷烧制工艺。

[10]即金银花。

[11]也称祆[xiān]教、琐罗亚斯德教、火祆教等。

[12]斗战神有10种化身，包括一阵猛烈的狂风，一头长有金角的公牛，一匹长有金耳和金蹄的白马，一匹发情的骆驼，一头公野猪，一个十五岁的青春少年，一只Vareghna鸟，一只弯角的公绵羊，一只尖角的野山羊和一个武装的战士。详见王小甫《拜火宗教与突厥兴衰——以古代突厥斗战神研究为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