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港岛

此间港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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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1991年的港岛,殖民笼罩已经接近尾声。海腥味、霓虹灯、忙碌的港口、川流的汽车以及汽笛的嘶鸣构成了这座城市。刚来的时候觉得它是个包容的城市,各种种族的人、各种怪人奇人都能在这里生活。后来发现,与其说它有包容度,不如说它只是忙碌到冷血。

It doesn't give a fuck to poverty and sadness. Individual is like shit.


 

我钟爱香港,这句话我说过千千万万次,昨日都还在问Q,我们以后能否去香港长居?Q也喜欢香港,但他回答,那是没有人情味又充满铜臭味的地方,我喜欢香港纯粹是因为……你知道的。

我的确知道。我们所了解的,不过是些电影小说和歌曲遗落下来的五彩碎片,我们看香港时,就抓起这些五彩碎片倒进万花筒,转来转去。那些花样在我们眼前错综复杂地千变万化,我们便深深迷醉于幻景中。

真实世界当然不是万花筒。香港街道逼仄,楼宇狭隘,时常令人感觉透不过气。港人自恃甚高,并无真才实学的人,仿佛也有资格瞧不起内陆同胞。在那里打拼生活是非常难的,更痛苦的是并无其他娱乐,最多不过下酒吧冶游,去中环喝咖啡,当然你大富大贵了可以乘私家游轮出海——但当你有那么多闲钱时,全世界在哪里对你又有什么分别呢。在香港难追求到快乐,因为人人都追住钱钱钱,我们都知道快乐不能由钱生,但当你没钱时,身边人都对你冷嘲热讽又明枪暗箭,更无快乐可言。

但我还是那样钟爱香港,至少它给我万花筒的幻像,让我以为香港本身就是个奇异梦境,人人踏足其中都能生出一段美丽故事——小说看多了,人便有些蠢,真是这样。

长期下来我怀疑香港会变成我心里的一块疤。旅游根本无法解决问题——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旅游不能解决问题,那时我大概十岁,在澳门的一某座山上,刚刚拜完佛准备往山下走。我还记得那夜空,看不到星,抬头只能望见佛香散出的浓浓雾障,大人们在聊天——人好像一长大了就特别爱聊天,说些生活中的陈芝麻烂谷子,把一些数据交换来换去,通常传过几只嘴耳那数字又失真得很……非常没意思。幸而我只是个十岁的小朋友,没有人和我讨论数字,我得以清净,不小心透过树叶看到山下万家灯火。

即时,我的胸腔被一只大手死死按住,心中五味陈杂,泪水好像随时要跌落……我相信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当我们看到灯火,炊烟,我们都有这样的感觉。

那样多盏灯,每一盏灯下都有一个故事,或平凡或凄艳,但终究会过去。人是很可怜的动物,寿命有限,七情六欲却无限,诸多渴求被拘禁在小小肉身当中,永不得实现,只好在一盏等下夜复一夜,痛苦地活着,最后死去。然后那盏灯又照亮其他人,有什么分别呢?它不会记得我们的故事。世界也不会记得我们来过。

所以每每望见夜景我的心都被揪住,从十岁起便是如此,当时我不明白原因,后来我知道——那是因为下山后,我便也是灯下一员,有一扇窗里会刻载我的故事,寂静的,无人知的,同千万人一样。

说回香港——所以旅游没有用,因为你得不到当地属于自己的那盏灯那扇窗,你看到的感受到的全是没有感情的,虚假的。旅游的意义不过于给自己思考和愉悦,这两种情绪来自环境变化给你的刺激,而非情感文化的影响。

我记得我在香港听演唱会的夜晚,散场后我们散步回旅店,路过弥敦道,多么好的名字,无数电影小说里都有它。他在这里等过她,她在这里目送他离开,他和她牵手走过这一程路,她稍落他后几步,她盯着他的脖子,她想上去咬得他痛,但她只是看着,然后他们分手别过,又或者她得到他……都没有什么分别,路只是一条路。

 

六月的某一天,我又回到这里。那挣扎快活又仓促的一年,那个无穷无尽的夏天,闭上眼是从榆景湾到梅窝的芳草萋萋,和朋友们蜗居打边炉,看着美丽的室友谈上恋爱,无数次从石塘咀下车穿过西宝城回到坚尼地城...这一切竟从未认真书写过,曾以为是人生的一个契机与转折点,事实上除了留下一两个仍然相交甚笃的朋友,已无法再辨别出任何微弱的影响,甚至让我一度怀疑这是一个怎样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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