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朝风日好

今朝风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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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朝风日好


气管上切开一道口子,用一根塑料管,连上呼吸机,从此他便成了牵线木偶。
躺在ICU的病床上,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不知如何打发大把大把的时间。探视在下午四点,家人是进不来的,只能隔着窗玻璃,远远地看着他们站在昏暗的走廊里,面目模糊,恍如隔世。耳边枕着电话,走廊里的嚎哭、叫嚷,不由分说一股脑涌进细小的声道,将熟悉的声音挤得虚无缥缈。他们也在那里,扯着嗓子在叫。
对,他们在叫:别担心,我们一直陪着你!
他们在叫:你一定会好的!
他们在叫:明天再来看你!
他起初虚弱地笑笑。后来干脆将头偏到一边。
昨晚的灯亮了一整夜,他隔壁的病床,用灰色的屏风挡了起来,随后响起了机器咔嚓咔嚓的声响。整个房间都在震动,咔嚓、咔嚓、咔嚓,间杂着几句交谈:肾上腺素!……血压站不住……救不过来了……让家属买衣服吧……
咔嚓声停止的时候,整个世界骤然安静。死一般的安静。
那个人被推了出去。他看到那是个面目肿胀变形的男人,穿着过分肥大的中山装,戴着一顶蓝色呢帽和一副白手套。
他睡不着。整日整夜睡不着。他清醒地和那个叫做重症肌无力的疾病,互相效忠,生死与共。在这间没有一丝阳光的病房里,他越来越像一株奄奄一息的植物。
气不够用。
嘴巴很干。
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他在纸上与我交谈。
他会写上很多很多。身体里细碎得难以想象的痛苦。本能不断被剥夺的挫败。希望和失望。
终于有了一点转机。他开始间断脱机。每天里,可以有零星的时间,抛开那条塑料管,将呼吸机扔到一边去。
他很开心,也开始迫切地想向生命索回更多的权利。
我想出病房转转,可以吗?他一笔一划地写下来,末了落上探寻的问号。
我推着轮椅,带着他在病区里蹓跶,从东区到西区,从医生办公室到探视通道,去所有轮椅可以通行的地方。
可惜这是个处于大楼中央的病房。三面围墙,朝西的走廊上,装着磨砂玻璃。没有任何风景。


那是个夏日的黄昏。
轮椅停在西边的走廊上。
恰有阳光照进来,泼泼洒洒落了他一身。他仰着脸,迎着那光,眼睛发亮,笑得安详。
忽见他慢慢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将阳光托在手心里,细细地,贪婪地瞧了起来。
一时间,天地里只剩了他和那团暖黄的光。
后来他的病情反反复复,一度陷入昏迷,又转醒,可终究也没有大好。
再度终日躺在不见阳光的病房里,像沉入极地的永夜,他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任人摆布这具失控的身体。
我许诺他,以后再推他去走廊,他勉强一笑,让我意识到自己在说谎。
他转院的那天,我休息,未能与他告别,也没再见过他。
可是今天天气很好,和风细细,阳光匀停,一切温柔妥当。我不觉又想到他。忽然很希望,他出院的那天,也是个晴好的日子。
再没有比他更爱看阳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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