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蒙古人来了，又跑了

喜马拉雅的各位朋友大家好，我是樱雪丸。

上一章，我们说到了元世祖忽必烈在公元1266年的时候修书一封给到日本，要求他们降服。这封信当时是交给了兵部侍郎黑的，忽必烈要他假道朝鲜，前往出使日本。

黑的这个人的本质，是个老实人。他来到朝鲜之后，高丽方面派出枢密院副使宋俊斐亲自前来接待。一上来，宋俊斐就先diss了一通日本，说那就是一个海外荒岛，毛都没有，什么黄金岛，都是扯淡，你们干嘛非跟他们过不去？

接着，话锋一转，说我们高丽作为你们的头号小弟，你们如果真的一定要攻略日本，我们必然义不容辞，只不过他们臣服不臣服真的都是与大局无碍，更何况那海路难走，乘船不比坐马，乘着乘着一个不留神，兴许就沉下去再也浮不上来了。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忽悠，宋俊斐跟一群人还特地领着黑的，找了一个风浪最大的海崖实地参观了一下，果不其然，那个地方狂风连连，海浪一拍就是十余丈高。黑的是一个一辈子大马金刀混蒙古草原的蒙古人，哪里见过这种惊涛骇浪，当时就吓得不行，连连开始吐舌头说去不得，那还真去不得。

下面一群朝鲜人马上附和，对，真的去不得。于是老实人黑的就这么完全被忽悠回家了，然后禀告忽必烈，说这日本没什么好去的，还是算了吧。

果然，忽必烈勃然大怒。忽必烈毕竟忽必烈，朝鲜人耍的小心眼在他那边完全不管用，所以当时他就下了一道死命令，表示使者必须去，而且必须要由高丽方面来完成这个送传国书，招降日本的任务，说到底，这个等于是一个投名状。就是你高丽帮我来劝降日本了，那么你跟我蒙古是一条船上的，你摘不干净的。

同时，忽必烈索性还把朝鲜人最担心的事情也给挑明了，那就是强令高丽国王准备好船只一千艘，士兵一万人，用途“或征南宋，或征日本”。高丽国王很悲催，他不敢反抗，咬着手帕默默流泪派出了起居舍人潘阜带队的使节团，来到了日本。

这伙人在1268年的正月，抵达了北九州的大宰府，但并没有继续向东，而是留在了当地，然后让大宰府官员将忽必烈的国书送往了镰仓。国书的内容很不友好，大致概括起来也就一句话——老子周围那一圈基本都投降了，你们怎么还没有投降？想挨揍吗？要是不想被打，那我就不多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落款是至元三年八月，也就是公元1266年。从写完到送达目的地整整一年多，不能不说朝鲜人真的很能拖。

当时镰仓幕府管事的已经是第八代执权北条时宗，北条时宗当时只有17岁，但年少很有魄力，以英勇果敢著称，人称迅猛小狮子。小狮子在看完国书之后，当场拍板，说：送到京都朝廷那里吧。理由是幕府只管政务军务，不管外交。外交归天皇他们管。其实他是尽可能在拖延时间，目的是备战。

北条时宗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但凡是不想投降或者是不想给蒙古人做小，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战场上战胜他们。另一方面，京都的朝廷在收到镰仓送来的国书之后，研究了很久，然后向潘阜转达了自己的意思，四个字：兹事体大。具体说来就是，请容我们再研究研究再讨论讨论再商量商量，当然您要忙的话，可以先回去。

应该讲，在民族国家危亡的跟前，无论是朝廷还是幕府，大家都是很有默契的。结果就是这个事儿一拖就是三年，在1271年的时候，当第五批蒙古使者来到日本时，才总算拿到了京都朝廷写给忽必烈的回信。

这封信是由菅原道真的子孙菅原长成起草的，大意如下：“我们从来都没听说过蒙古这个国家，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就突然要我们臣服你们，而且还用武力相胁迫，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儿干？我们日本自天照大神以来就是神之国度，没有向外族人称臣的习惯，所以您该干嘛干嘛去吧。”

当时蒙古使者拿到信也没有当场拆封，所以当时他不知道回信里写的是什么。然后在1272年正月，由北条时宗派出的12人日本使节团经高丽来到了已经改名为元朝的蒙古帝国首都大都，就是现在的北京。

这12个人明面上是来送信的，其实他们不是来送信的。他们只是把文书交给了礼部的人代为传承，然后就开始四处乱转搜集起了各种情报。而忽必烈在看了信后意料中很气，所以连日本人的面都没见把他们直接赶回去了。

同年5月，以赵良弼为首的第六批使者抵达了日本，在再度要求对方降服然后被拒绝后，他们打听了日本历代天皇名讳、百官爵位、州郡名号和风土人情等信息，返回了大都。这就代表元朝要用兵了。

1274年10月5日下午四点，搭乘着元、高丽联军总共四万人马的九百艘战船，出现在了对马岛的海面上，领军统帅是蒙古大将忻都，副将洪茶丘，高丽那边的主帅是金方庆。

傍晚六点时分，大约三百多元军率先登陆上岸，紧接着后面是一千多人紧随其后，迎他们面而来的，是对马守护宗助国以及他的部队。守护就是这个分国的一把手。宗助国带的人不多，只有八十几个，其实他本来也不是打仗的，就是想探个究竟，结果刚刚一到，一看发现黑云压城城欲摧，于是只能就地摆开阵势，进入了战斗状态。

因为人少而且也知道是逃不掉了，所以宗助国干脆主动发起攻击，带着八十寡兵朝着蒙古人的军阵就冲了过去。跑最前头的，还没看清蒙古人脸长什么样，就被一阵飞射而来的箭全都戳成刺猬了。跑后面的，知道不能再往前了，再往前要变刺猬的。于是站住阵脚弯弓搭箭，打算化主动为被动。

虽然此阵日本人打得极为顽强，对马守宗助国亲自冲锋在前弯弓射马连杀数人，但毕竟寡不敌众，仅仅不过数小时，八十人就团灭了，宗助国本人也死在了乱军之中。之后，对马岛全境沦陷。

按照惯例，蒙古人在岛上烧杀劫掠欺男霸女打了一回草谷，接着，大军开拔，剑指壹岐岛。就是现在的长崎县壹岐市。14日，元军上岛，壹岐守护代平景隆带着一百多骑兵应战。虽然较之宗助国的那草草集合的八十多人，平景隆的一百骑兵在数量和质量上无疑都是上了个台阶，但仍然是完全不敌。

不光是蒙古人人数更多，还因为武器不行。  当时蒙古的弓箭一射就是两百多米，而日本人的弓当时最多射个百米之内，因此这是一场完全没有悬念的战斗——当天，平景隆就战死在了他生活和工作了多年的地方。

而另一件没有悬念的事情就是，蒙古人照例展开了屠杀。19日，蒙古大军进博多湾，并且于次日拂晓踏上了九州本岛。

由于距离双方第一次开打已经过了整整十来天，所以元军来袭的消息很快就已经传遍了日本，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全国上下一直都在备战备荒防元寇，他们把蒙古人称之为元寇。所以镰仓方面轻车熟路地就聚集了北九州的兵力，并且任命了当时的大宰少贰，少贰资能的儿子少贰景资为大将，务必将来犯敌寇赶出国门。

大宰少贰是官名，然后同时少贰也是一个姓。其实少贰资能本人也有出阵，但幕府考虑到老头子本身已经七十七岁高龄了，你不太适合做主将，所以才把主帅一职给了他儿子。

20号吃过早饭，在福冈早良一带，少贰景资率部和元军交上火。顷刻间，被打到没有人形。主要还是因为武器不行。除此之外，另一个导致日本人根本打不过的重要原因是军制和战术的落后。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镰仓时代日本人打仗，那么最贴切的恐怕就是一盘散沙。尽管看上去是几千几万人的大军，但他们并非是一个整体，而是被划分成了成千上百个小团体，每一个武士都隶属于他所在的庄园，打仗的时候往往只会听自己所在庄园的领主的命令，或几十人一群，甚至几个人都能凑一伙，然后各自为政，自由行事，尽管名义上有主帅，但从实际的角度来看，少贰景资要想做到所谓的“统帅全军”，终究是很有难度的。

反观蒙古人，那久是思路非常清晰，再多的人马也几乎宛如一人，击鼓进军鸣金收兵，有条有理方寸不乱。说白了，当时日本和蒙古之间的差距就在于，蒙古人千里迢迢是来打仗的，日本人跑过来是来打架的。

武器不如人战术又落后，这就直接导致了百道原防线几乎只撑了两个小时不到便被突破，日本武士也被杀得“伏尸如麻”，于是主帅少贰景资只得指挥全军后撤，稀稀拉拉地退到了一个叫赤坂的地方重新布防。

赤坂地形复杂丘陵比较多，选择这个地方可以有效对抗蒙古骑兵，而且在不远处还有当年天智天皇兵败白村江后为了防止唐军攻来而造的城池，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还能拒城而守。当然实际上大家都明白，自己已然是没有退路了。

如果赤坂防线失守，那么头一个危险的就是大宰府，要是大宰府被拿下，那么整个北九州基本上就是game over了，蒙古人也能引兵从本州岛西部或者跨过四国直接攻击近畿，威胁京师。所以，他们要拼命了。

大概在上午10点左右，元军先头部队约三四千人进入了赤坂防区，然后就听得一声梆子响，前方喊杀声一片，一支两百余人的骑兵部队冲了出来，领头的那个人边冲边喊道：“我乃肥后菊池武房！”肥后是一个地名。

然后，两百多人，两百多马，在菊池武房那声自我介绍之后，就完全没了声音，直直地朝着元军军阵冲了过去。这种静默的冲锋让蒙古人一时间懵逼了，然后一群人越冲越近，越冲越近，一直到双方都能看清对方脸上表情的时候，蒙古人才反应过来：不对！

于是纷纷弯弓搭箭，但为时已晚。此时，菊池武房才又发出了一声怒喝：“杀！”身后的两百余骑兵也一起响应，喊杀声顿时连天。

刹那间，元军阵型被冲到大乱，蒙古人因为从开战以来就没碰到过这样的搏命战法，一时间就决定避其锋芒纷纷撤退，菊池武房则抓住机会挥刀带人往里冲，而跟在后面的日军大部队也非常是时候地发起了总攻。

虽然从整体来看仍是相当得散乱，但由于人人都舍生忘死的缘故，所以一时间还真得把元军打得连连后退，一直打到下午，赤坂防线都没有被突破。

而在福冈另一个叫百道原的地方，也发生了非常激烈的交战，日军总大将少贰景资率领本部人马和元军副帅刘复亨在那里遭遇，顷刻间双方就打成了一团。

这位少贰总司令，虽然没那么拼命，但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的特长就是眼神比较好，在上几万人扎堆的战场上来回扫了那么几眼，一眼就瞄到了一个胡子很长美须飘在胸前，胯下骑宝马的人，少贰景资认定，这必然是大人物。

于是他拍动坐骑，向那人冲了过去，并瞅准了时机猛地放了一冷箭，当场正中目标，将其射下马来，本来还想有进一步补一刀的，无奈那人周围有亲兵数十人，动作奇快，一拥而上地就把人给救走了。后来才知道，射中的那个不是别人，就是刘复亨本人。

仗一直打到傍晚，基本上算是个平手——虽然日本人在战场上干出了很多惊天地泣鬼神的英雄事迹，但终究现实差距摆在那里，所以当天仍然是失守了全部的防线，被迫退入了天智天皇造的那座城。

而元朝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虽然是突破了所有的防线，但从早上跟人玩命地打到晚上，已经吃不消了，也不敢就地驻扎，而是退回了船上。这一夜本质上就是，大家打了一场，各自退回去，没有任何结果。

但是，这一夜，少贰景资想必是睡不着的，因为就在当天收兵的时候，他收到了一个很坏的消息，那就是南九州的援军因故无法按时抵达战场，这就意味着，他将继续率领这支已经快被打残了的部队死守北九州，一直守到援军出现，或者是守到最后一兵一卒。

辗转反侧了良久，不知不觉天就亮了。望着冉冉升起的太阳，日军的营地里听不到一丝声音，大家默默地起床，默默地叠被子，默默地吃早饭，默默地拿起武器，再默默地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但是命运没有来。

那天上午，等了几个小时命运，已经等到实在是按捺不住但又不敢主动出击的少贰景资派出侦查骑兵前去探查，然后被告知了一个令他非常震惊的消息：元军撤退了！

据说少贰景资在得到报告的时候先是不相信，问侦察兵你是不是看错了？侦察兵摇了摇头说，“我们也以为自己看错了，所以特地兜了一个很大的圈子，发现昨天还在岸边的蒙古船今天全都没有了，一艘都看不见了。”

少贰景资想了想，问有没有可能退回壹岐或是对马，然后等待后援部队？这个侦察兵没有侦查到，所以不敢妄言，只能表示说要不我再去一趟，坐个小船去那两个岛附近看看？

这一去，到了中午，人才回来，消息也传回来了：壹岐和对马两岛附近没有蒙古人的踪迹，而且当地人提供的证言称，昨天晚上他们看到有大船从岛边海域经过，方向朝北。

话说到这里，就能判定了：蒙古人全都撤退了。听完之后，少贰景资呆了半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突然，他放声大笑，把周围人都吓了一跳。笑完之后，紧接着，他又放声大哭，嚎啕不已。蒙古人撤了！自己活下来了。

但是为什么？明明胜利就在眼前了，如无意外，只要再打上四五天，那么至少大宰府就该被攻下了，所以为什么他们就突然打道回府了？这确实是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少贰景资挠破脑袋之余，突然想了起来一件事：20号夜里，好像狂风暴雨大作，会不会是风太大雨太猛，把蒙古人的船给吹翻了呢？他想了想，对，一定是这个样子。神风，这风一定是神风！护佑我神之国度的神风！

由于实在找不出合理的解释，所以少贰景资最终把蒙古人莫名撤退的缘由全都姑且归结在了那一夜风雨的身上。而这个说法很快就被广大宗教界人士首先普遍接受了，因为这群人在战争开打的时候什么都没干，光宅在庙里头整天祈祷做法，然后一听说元军貌似是被风吹死的，于是纷纷立刻跳出来抢功了，表示这神风都是是亏了自己的法力才吹起来的，因此头功该归自己所有。

尽管幕府当然不会脑残到真的给这群和尚还有神官封赏，不过调子最终还是被定了下来：在这场人称文永之役的战争中，让蒙古铁骑撤退的最大原因，是那一晚的神风。这便是“神风”一词的由来。

在六百多年后的二次世界大战中，为了挽回败局，日本政府特地组建了一支自杀性攻击部队，并命名为“神风特攻队”，目的就是希望它能够像当年的神来之风一样，奇迹般地将英米鬼畜如数吹灭。当然，最后的奇迹并没有出现，日本仍然是吞下了发动侵略战争的苦果。

至于蒙古人，尽管乍看之下他们的撤退确实有些离奇，但实际上也是事出有因，不过这因，并非是神风。事实上神风压根就不存在。刮风下雨的那天是10月20日，这是旧历，要是换算成阳历的话，是11月26日。你见过12月了还刮台风的吗？

其实蒙古人撤退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本身没打持久战的心思。从各方面来看，他们打这场仗的目的主要还是恫吓威慑，压根就没有想彻底消灭或者占领日本的意思。而且侵略军高层内部也一直是有一股厌战的情绪，比如高丽军主帅金方庆就是一个很坚定的反战分子，虽然被迫上了战场打仗，但始终身在日本心在朝，见天就哀叹说自己马革裹尸不要紧，就是苦了家乡的那些高丽兵。

而副元帅刘复亨自打中了那一箭后，顿时战意全无，整天在那里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想老婆了；还有那三军主帅忻都，也曾亲口表示，自己的子弟兵完全都是“疲兵”状态，现在“策疲兵入敌境”，绝非上策，不如班师回朝。于是，就撤了。

至于皇上忽必烈问起来为什么死那么多人战果那么小，大家就只说是风大刮船不熟水性外加敌军太多。元史记载遭遇日军十万人，所以这仗压根没法打，正好日本那边也正在宣传神风，算是无意中合伙把这谎给圆了。忽必烈再英明神武，也是想不到的。

但不管怎么讲，这场文永之役最终还是让日本达到了战略目的，至少元军撤退了。可是北条时宗很明白，这伙人必然会卷土重来，所以他一丝也没有放松，继续加紧备战。而忽必烈那边也没有闲着，又派了一拨使者去了日本。他还是想让北条时宗臣服于自己。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做，我们下一章再讲。

感谢大家的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