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康永】初见萤火虫

初见萤火虫-蔡康永

第三十四号男孩

我听过萤火虫

我读过有萤火虫出现的故事

我也看电视明了了萤火虫的生活

可是我就是没有亲眼看过萤火虫

天色渐渐从天亮变为天黑

这并不是我喜欢的时刻

我会找一个办法度过这种时刻

比方说现在

我就把我的眼睛很专注的盯在书的上面

我们教室后面的小山上面

是我最喜欢看书的地方

夏天的时候

蝉的叫声会大到让你的听觉麻痹

而眼睛就变成了你所有的依靠

在这种状况下看书

可以连印成书的纸头的纹路

还有每一个印刷字体的边边都看得出来

等到天要变黑了

你就会察觉到纸头反射出来的光线越来越弱

你的瞳孔配合着一圈一圈的放大

想要捕捉更多的光进来

可是没有用

光都被抽走了

纸头上面那些字就好像在涨潮的时候的小岛

一个一个的被水淹过去

这时候

我就只好把头抬起来

来面对已经天黑的世界

黑暗中只有山和树的影子

其他什么也没有

那天我又躲在树上看书

第三十四号男生坐在另外一块石头上面

我们看的是一样的课本

课本是奇怪的东西

会散发出一种沉默的敌意

所以

如果你能够找到同伴一起面对课本的话

好像会比较不受到课本的威胁

课本上讲的一件事情引起了这个男生跟我的争论

等快天黑的时候

争论竟然变成了吵架

“你根本就是自以为了不起的笨蛋！”

他告诉我

“那你就少理我啊。”

“我早就受不了你了。”

他很生气的站起来走掉了

我看他走掉的背影也非常的生气

并且感觉到被丢弃

而天已经开始黑了

我被迫在这时候面对我不喜欢的时刻

三十四号男生穿的校服和我穿的一样

是米色的衬衫

我眼看着米色的衬衫的背影

渐渐融化成黑暗当中越来越恍惚的小点

我心中的恶意随着天黑的速度蔓延开来

眼看我就要被我自己困在黑暗的山里面了

这时候眼前一片黑暗当中却飞出了一点亮光

我诧异地看着这点亮光

安静无声地飞舞着

“萤火虫！”

我心里面惊呼着

我怎么样都没有想到会亲眼看到萤火虫

我更没有想到我亲眼看到萤火虫的时候我会这么不可置信

那只萤火虫似乎天生悲悯

一直盘旋不去

我坐在黑暗当中完全都不想动弹

我只想像这样一直看着那一点点的亮光

一直一直的看下去

时间好像过了很久

久到等我察觉的时候

我已经听到四下有人到山上来喊我的名字

在寻找我了

可是我却还是不舍得动

我不想站起来

我旁边的树丛动了一下

萤火虫开始往上飞去

我的眼睛也跟着萤火虫往上看

结果

我看到第三十四号男生站在我的面前

我告诉他

“我在看萤火虫。”

“嗯。我也看到了。”

他说

“我从来就没有看过萤火虫。”我告诉他

“我知道啊。走吧。”

他伸出手拉我站起来

而萤火虫呢 已经不见了

从那次之后

我再也没有亲眼看过萤火虫了

而也许我已经看过最美的萤火虫了

我也不再害怕当天变黑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