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9 珊瑚(下)不遭跋扈之恶,不知靖献之忠

169 珊瑚(下)不遭跋扈之恶,不知靖献之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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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欢迎听马瑞芳讲聊斋。我们继续讲《珊瑚》。


珊瑚被恶婆婆沈氏百般折磨,被丈夫大成休掉之后,住到丈夫的姨妈家里,关系很好,而沈氏遇到了强有力的对手,娶了个泼悍蛮横不讲理的二儿媳臧姑,不仅不伺候婆婆,还把婆婆当奴隶使唤,原来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婆婆成了给儿媳端洗脸水端尿盆的粗使丫鬟。沈氏受尽欺凌,病倒了。


大成跑去告诉大姨妈于老太,希望姨妈来看看母亲。大成进了于家门,对姨妈边哭边说,还没说完,珊瑚从里屋出来。大成又惭愧又难受,闭上嘴想走。珊瑚用两只手叉在门框上挡住他。大成尴尬极了,从珊瑚肘下冲出回家,也不敢告诉母亲。珊瑚两手叉扉,大成窘自肘下冲出,


这个镜头实在好看。完全是白描,但大成心理的愧悔就画出来了。


没多久,于老太来到安家。沈氏高兴地留姐姐住下。于老太住下,于家天天来人给于老太送好吃的。于老太吃不了多少,给沈氏吃。


沈氏的病渐渐好了。于老太太家里仍然送好吃的,沈氏叹:“你们家贤慧的儿媳妇啊,姐姐哪儿修来的?”于老太问:“妹妹,觉得你休掉的儿媳妇是什么人?”


沈氏说:“!确实不至于像臧姑这么厉害,但哪儿比得上外甥媳妇的贤慧。”于老太说:“你儿媳妇在时,你不用劳累;你跟她发脾气,她一点儿也不抱怨。你怎么说珊瑚还不如我的儿媳妇?”


原文“妇在,汝不知劳;汝怒,妇不知怨,恶乎弗如?”十二个字,把孝妇贤妇写尽。沈氏一听,哭了,说:我早就后悔了!又猜测:“珊瑚改嫁没有?”


于老太说:“不知道,我打听一下。”又过几天,沈氏病完全好了。于老太要走。沈氏哭了:“姐姐一走,我就活不成了。”于老太跟大成商量,干脆跟二成分家算了。


二成告诉臧姑。臧姑不高兴,说话冒犯大伯哥,捎带着骂大姨妈。大成表示:只要二成同意分家,我乐意把好田好地都分给你。臧姑这才高兴了。写完分家文书,于老太离开安家。


第二天,于老太派车来接沈氏。沈氏到了于家,先要求见见外甥媳妇,一个劲地说外甥媳妇贤慧。


于老太说:“年轻女子有一百样好,难道就没一点儿毛病?我能够宽容。你就是有像我这样的儿媳妇,恐怕你也不能享受。”


沈氏说:“冤枉!你当我是木头石头野鹿蠢猪啊?我也有鼻子有嘴,难道连香臭都不知道?


于老太教训自己的妹妹说:说:“当怨者不怨,则德焉者可知;当去者不去,则抚焉者可知。”


这二十二个字用白话来说就是:“你这个人哪,应该埋怨的你不敢埋怨,这德性就可想而知了。珊瑚被你休掉,应该改嫁不改嫁,她对你们的感情可想而知。”几句话把沈氏这个恶婆婆和珊瑚这个孝顺媳妇写尽了。


接着,于老太太对沈氏说:“实话对你说吧。这段时间往你家送吃的,不是我的儿媳妇,是你的儿媳妇。”沈氏惊奇地说:“这话怎么说?”于老太说:“珊瑚在我这儿住了很长时间。她给你送的好吃的。都靠她白天黑夜纺线织布挣的钱。”


沈氏听了,眼泪流下来,说:“我怎么见我儿媳妇啊。”于老太招呼珊瑚。瑚瑚含着眼泪出来,跪到地上拜见婆婆。沈氏又惭愧又悲痛,打自己嘴巴。于老太拼命劝她,才住手。沈氏和珊瑚重新成了婆媳。


沈氏在于老太家住十几天,带着珊瑚回家。家中只有薄田数亩,不足自给,靠大成替人抄抄写写,珊瑚帮人做针线。二成很富裕,但哥哥不开口求助,二成从不主动孝敬母亲。臧姑因为珊瑚曾被休鄙视她;珊瑚也因为臧姑泼悍而讨厌她。


兄弟隔院而居,臧姑时常撒泼吵骂,大成一家都捂着耳朵不听。臧姑没法虐待婆婆,就虐待丈夫和丫鬟。有个丫鬟不堪虐待,上吊而死。


丫鬟的父亲到官府告状,二成受到杖责,官府要拘捕臧姑。二成千方百计走门子,仍没办成。臧姑被夹十指,指头上的肉都给夹了下来。县令贪暴,勒索数目巨大,二成只好卖田借债,才交上。


臧姑被释放,讨债的每天催促。二成没办法,只好把良田卖给村中任翁。任翁因为这些田产有一半是大成让给二成的,要求大成签字。大成到任翁家,任翁忽然自己说:“我是安孝廉。任翁算什么人,敢买我的产业?”又对大成说,“阎王因为你夫妻孝顺,让我暂时回来见你一面。”


大成知道是父亲附体说话,哭了,说:“爹爹有灵,赶快救我弟弟!”附身任翁的安孝廉说:“逆子悍妇,不足惜!回家快准备银子,赎回我家的血汗产业。”


大成说:“我们母子只能勉强活命,哪儿来那么多银子?”安孝廉说:“咱们家紫薇树下有藏金,可以取用。”大成想再问,附身任翁的父亲不再说话。


一会儿,任翁醒了,对刚才发生的事,一点儿也不知道。大成回家告诉沈氏,母子不相信树下有金。


臧姑已经听到大成和沈氏说的话,她带人挖开紫薇树根,挖地四五尺,只看到砖头石块,没有什么银子,失望地离开。


大成听说弟弟掘宝,告诫母亲妻子不要前往看。知道二成一无所获,沈氏悄悄去看,只看到砖石杂土。珊瑚接着去看,却看到黄土里边都是白银。珊瑚叫大成去看,也是如此。


这是蒲松龄一向的构思,同样的东西,在孝子贤妇眼里,是银子,在逆子悍妇眼里就是砖头。《刘夫人》里边已经这样写过。


大成想到这是父亲的遗产,不能一个人独吞,就叫二成来,两人均分。各装到一个口袋里背回家。


二成背着口袋回家,和臧姑检查有多少银子,结果口袋里全是瓦砾,大惊。臧姑怀疑二成被哥哥骗了,让二成到哥哥家看。大成正把银子摆在桌子上,跟母亲互相庆贺。二成把自己口袋里都是瓦砾的事告诉大成。大成也惊奇,可怜弟弟,把桌子上的银子都交给弟弟。二成高兴了,拿去还债,很感谢哥哥。


臧姑却说:“这就知道哥哥狡诈。如果他不是自愧于心,哪个傻瓜肯把自己分到手的再让给别人?”二成半信半疑。


第二天,债主派仆人来告诉二成:你的银子是假的!我要到官府告发。二成夫妻吓得变了脸色。臧姑说:“怎么样!我早就说哥哥不会贤良成这个样。他是要杀你呀。”


二成害怕,前去哀求债主,债主怒气不息。二成就把田地契约交给债主,听凭他卖掉,换回原来的银子。回家仔细看银子,有一锭已经敲断,外边裹一韭叶的银子,里边都是铜。


臧姑告诉二成:把这锭断了的留下,其他都还给哥哥,看看他说什么?还教给二成这样说:“哥哥一次又一次让着我,于心不忍。我留两锭银子,算接受了哥哥的恩义。我现在的物产和哥哥相等。不需要那么多田地。反正我已经卖了,赎不赎,哥哥看着办吧。”臧姑泼妇心思缜密。


大成不知道这里边的奥妙,还跟二成推让那些银子。二成坚决要留下。大成秤了一下,比原来少了五两多,就叫珊瑚卖了首饰补足,带着银子找债主。债主怀疑大成拿来的也是假银子,用剪刀夹验,纹色俱足,就收下银子,把田地契约交还大成。


二成把银子还给哥哥后,猜想必定会引起争执,接着,听说田产赎回来了,大为奇怪。臧姑怀疑:发掘时,哥哥先把真银子藏起来了。气愤地闯到大成家,又吵又骂数落大成。大成恍然大悟:原来二成还银子,是因为银子是假的!臧姑只顾吵闹,珊瑚出来迎着臧姑笑着说:“田产本来还在你手里,生什么气啊?”叫大成把田产契约拿出来交给臧姑。


有天晚上二成梦到父亲责备说:“你对母亲不讲孝顺,对兄弟不讲友爱,阎王爷要惩罚你,一寸土地都不是你该有的,占着它干什么?”二成醒了,把这个梦告诉臧姑,想把地还给大成。臧姑嗤笑他愚蠢。


这时,二成有两个男孩,一个七岁一个三岁。没几天,大儿子因痘而死。臧姑害怕了,让二成把契约退给哥哥,大成不接受。没几天,小儿子也死了。臧姑更害怕,亲自把契约送给珊瑚。臧姑从此改了脾气,对婆婆早晚请安问候,对嫂子恭恭敬敬。没半年,沈氏死了。臧姑哭得吃不下饭,对人说:“婆婆早死,让我不能孝敬,是上天不许我改正错误。”


蒲松龄最后安排的结局是珊瑚生了三个儿子,有两个成进士。臧姑生了十胎都没存活,只好以兄子为子。夫妻倒也活到天年。


《珊瑚》这个小说非常接地气,珊瑚贤妇行乐图和臧姑悍妇撒泼图,完全是农村老百姓的生活图象,贤妇和悍妇最后的结局也完全符合老百姓的道德倾向。


珊瑚以“纯贤”感动得婆婆铁树开花,“纯悍”的臧姑因为不孝婆婆,儿子死了,公爹留下的银子到了她手里变成了铜;……蒲松龄用“善有善报、恶有恶服”对家庭关系做了真情说教。


小说将几个性格各异的人物写得分寸恰当,细致真切。即使次要人物如沈氏和于老太太,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蒲松龄对这篇小说特别钟爱,曾经改编为长篇俚曲《姑妇曲》,对恶婆、贤媳、悍妇进一步描写。可对照阅读。


蒲松龄自己如何看待这个小说?我们看看异史氏曰:“不遭跋扈之恶,不知靖献之忠,家与国有同情哉。逆妇化而母死,盖一堂孝顺,无德以戡之也。臧姑自克,谓天不许其自赎,非悟道者何能为此言乎?然应迫死,而以寿终,天固已恕之矣。生于忧患,有以矣夫!”


用白话来说是:“不遭受飞扬跋扈恶臣的欺凌,就不知道守诚尽责的忠臣的忠心,家庭和国家有相同的情况。凶悍的儿媳变好了婆婆却死了,这是因为满门孝顺,沈氏却没有应有的德行来享受。臧姑自我谴责说上天不让她赎罪,不是真正觉悟了的人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呢?但是臧姑本来应该早死,却能够长寿而终,说明上天已经原谅了她。古人说:在忧患中获得生路,这话很有道理啊。”


写小说,讲故事固然重要,但主要得写好人物,聊斋这个小说写人物的最重要手段是对比,珊瑚的贤惠明理和臧姑的泼悍是对比,珊瑚和丈夫一个是贤媳一个是孝子,臧姑和二成一个是悍妇一个是逆子,是两对夫妻的对比,暴虐无理的沈氏和她通情达理的亲姐姐于老太太也是对比,沈氏对珊瑚前凶残后和蔼是对比,臧姑对沈氏和珊瑚前倨后恭也是对比。


在人物和人物对比中描写性格,人物自己前后对比中描写命运,合乎生活逻辑,有艺术魅力。对今天读者来说,《珊瑚》既可以让社会科学工作者通过这个故事对当时的社会有认识作用,还可以对女士们起点儿“忆苦思甜”作用。




近年有个重要话题是婆媳争端。有的报纸连篇累牍载“恶婆婆”、有的电视剧一再反映婆婆来破坏了小夫妇家庭安宁,婆婆来把农村的落后习惯带进了城。有的影视渲染婆媳之争最后出了人命。哪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哪家的经都得好好琢磨、仔细念。可以庆幸的是,现在的女子可以不必再做“珊瑚”了。


原文 

安生大成,重庆人。父孝廉,早卒。弟二成,幼。生娶陈氏,小字珊瑚,性娴淑。而生母沈,悍谬不仁(1),遇之虐。珊瑚无怨色。每早旦靓妆往朝。值生疾,母谓其诲淫,诟责之。珊瑚退,毁妆以进;母益怒,投颡自挝(2)。生素孝,鞭妇,母始少解。自此益憎妇。妇虽奉事惟谨,终不与交一语。生知母怒,亦寄宿他所,示与妇绝。久之,母终不快,触物类而骂之,意皆在珊瑚。生曰:娶妻以奉姑嫜,今若此,何以妻为!遂出珊瑚,使老妪送诸其家。方出里门,珊瑚泣曰:为女子不能作妇,归何以见双亲?不如死!袖中出剪刀刺喉。急救之,血溢沾襟。扶归生族婶家。婶王,寡居无耦,遂止焉。媪归,生嘱隐其情,而心窃恐母知。


【注释】

(1)悍谬不仁:泼悍蛮横不讲道理。

(2)投颡自挝:头碰地,自己打自己嘴巴。

过数日,探知珊瑚创渐平,登王氏门,使勿留珊瑚。王召之入;不入,但盛气逐珊瑚。无何,王率珊瑚出,见生,问:珊瑚何罪?生责其不能事母。珊瑚脉脉不作一语,惟俯首呜泣,泪皆赤,素衫尽染;生惨恻,不能尽词而退。又数日,母已闻之,怒诣王,恶言诮让。王傲不相下,反数其恶,且曰:妇已出,尚属安家何人?我自留陈氏女,非留安氏妇也,何烦强与他家事!


母怒甚而穷于词,又见其意气匈匈,惭沮大哭而返。珊瑚意不自安,思他适。先是,生有母姨于媪,即沈姊也。年六十余,子死,止一幼孙及寡媳;又尝善视珊瑚。遂辞王,往投媪。媪诘得故,极道妹子昏暴,即欲送之还。珊瑚力言其不可,兼嘱勿言,于是与于媪居,类姑妇焉。珊瑚有两兄,闻而怜之,欲移之归而嫁之。珊瑚执不肯,惟从于媪纺绩以自度。


生自出妇,母多方为生谋婚,而悍声流播,远近无与为耦。积三四年,二成渐长,遂先为毕姻。二成妻臧姑,骄悍戾沓(3),尤倍于母。母或怒以色,则臧姑怒以声。二成又懦,不敢为左右袒。于是母威顿减,莫敢撄,反望色笑而承迎之,犹不能得臧姑欢。臧姑役母若婢;生不敢言,惟身代母操作,涤器、洒扫之事皆与焉。母子恒于无人处,相对饮泣。无何,母以郁积病,委顿在床,便溺转侧皆须生;生昼夜不得寐,两目尽赤。呼弟代役,甫入门,臧姑辄唤去之。


【注释】

(3)骄悍戾沓:骄蛮任性泼悍不讲理而且贪婪。

生于是奔告于媪,冀媪临存。入门,泣且诉;诉未毕,珊瑚自帏中出。生大惭,禁声欲出。珊瑚以两手叉扉。生窘极,自肘下冲出而归,亦不敢以告母。无何,于媪至,母喜止之。由此,媪家无日不以人来,来辄以甘旨饷媪。媪寄语寡媳:此处不饿,后无复尔。而家中馈遗,卒无少间。媪不肯少尝食,缄留以待病者。母病亦渐瘥。媪幼孙又以母命将佳饵来问病。沈叹曰:贤哉妇乎!姊何修者!媪曰:妹以去妇何如人?曰:嘻!诚不至夫臧氏之甚也!然乌如甥妇贤。媪曰:妇在,汝不知劳;汝怒,妇不知怨,恶乎弗如?沈乃泣下,且告之悔,曰:珊瑚嫁也未者?答云:不知,然访之。又数日,病良已,媪欲别。沈泣曰:恐姊去,我仍死耳!媪乃与生谋,析二成居。二成告臧姑。臧姑不乐,语侵兄,兼及媪。生愿以良田悉归二成,臧姑乃喜。立析产书已,媪始去。


明日,以车来迎沈。沈至其家,先求见甥妇,亟道甥妇德。媪曰:小女子百善,何遂无一疵?余固能容之。子即有妇如吾妇,恐亦不能享也。沈曰:冤战!谓我木石鹿豕(4)耶!具有口鼻,岂有触香臭而不知者?媪曰:被出如珊瑚,不知念子作何语?曰:骂之耳。媪曰:诚反躬无可骂,亦恶乎而骂之?曰:瑕疵人所时有,惟其不能贤,是以知其骂也。

媪曰:当怨者不怨,则德焉者可知;当去者不去,则抚焉者可知。向之所馈遗而奉事者,固非予妇也,而妇也。沈惊曰:如何?曰:珊瑚寄此久矣。向之所供,皆渠夜绩之所贻也。沈闻之,泣数行下,曰:我何以见吾妇矣!媪乃呼珊瑚。瑚瑚含涕而出,伏地下。母惭痛自挞,媪力劝始止,遂为姑媳如初。


余日偕归,家中薄田数亩,不足自给,惟恃生以笔耕,妇以针耨。二成称饶足,然兄不之求,弟亦不之顾也。臧姑以嫂之出也鄙之;嫂亦恶其悍,置不齿。兄弟隔院居。臧姑时有凌虐,一家尽掩其耳。臧姑无所用虐,虐夫及婢。婢一日自经死。婢父讼臧姑,二成代妇质理,大受扑责,仍坐拘臧姑。生上下为之营脱,卒不免。臧姑械十指,肉尽脱。官贪暴,索望良奢。二成质田贷资,如数纳入,始释归。而债家责负日亟,不得已,悉以良田鬻于村中任翁。翁以田半属大成所让,要生署券。生往,翁忽自言:我安孝廉也。任某何人,敢市吾业!又顾生曰:冥中感汝夫妻孝,故使我暂归一面。生出涕曰:父有灵,急救吾弟!曰:逆子悍妇,不足惜也!归家速办金,赎吾血产(5)。生曰:母子仅自存活,安得多金?曰:紫薇树下有藏金,可以取用。欲再问之,翁已不语;少时而醒,茫不自知。生归告母,亦未深信。臧姑已率人往发窖,坎地四五尺,止见砖石,并无所谓金者,失意而去。生闻其掘藏,戒母及妻勿往视。后知其无所获,母窃往窥之,见砖石摊杂土中,遂返。珊瑚继至,则见土内悉白镪;呼生往验之,果然。生以先人所遗,不忍私,召二成均分之。数适得揭取之二,各囊之而归。二成与臧姑共验之,启囊则瓦砾满中,大骇。疑二成为兄所愚,使二成往窥兄,兄方陈金几上,与母相庆。因实告兄,生亦骇,而心甚怜之,举金而并赐之。二成乃喜,往酬债讫,甚德兄。


【注释】

(4)木石鹿豕:没知觉的木头石头和没人类感情的兽类。

(5)血产:血汗换来的祖业。


臧姑曰:即此益知兄诈。若非自愧于心,谁肯以瓜分者复让人乎?二成疑信半之。次日债主遣仆来,言所偿皆伪金,将执以首官。夫妻皆失色。臧姑曰:如何哉!我固谓兄贤不至于此,是将以杀汝也!二成惧,往哀债主,主怒不释。二成乃券田于主,听其自售,始得原金而归。细视之,见断金二锭,仅裹真金一韭叶许,中尽铜耳。臧姑因与二成谋:留其断者,余仍反诸兄以觇之。且教之言曰:屡承让德,实所不忍。薄留二铤,以见推施之义(6)。所存物产,尚与兄等。余无庸多田也,业已弃之,赎否在兄。


生不知其意,固让之。二成辞甚决,生乃受。称之,少五两余,命珊瑚质奁妆以满其数,携付债主。主疑似旧金,以剪刀夹验之,纹色俱足,无少差谬,遂收金,与生易券。


二成还金后,意其必有参差;既闻旧业已赎,大奇之。臧姑疑发掘时,兄先隐其真金,忿诣兄所,责数诟厉。生乃悟反金之故。珊瑚逆而笑曰:产固在耳,何怒为?使生出券付之。


二成一夜梦父责之曰:汝不孝不弟(7),冥限已迫(8),寸土皆非己有,占赖将以奚为!醒告臧姑,欲以田归兄。臧姑嗤其愚。是时二成有两男,长七岁,次三岁。无何,长男病痘死。臧姑始惧,使二成退券于兄,言之再三,生不受。未几,次男又死。臧姑益惧,自以券置嫂所。春将尽,田芜秽不耕,生不得已,种治之。臧姑自此改行,定省如孝子,敬嫂亦至。未半年而母病卒。臧姑哭之恸,至勺饮不入口。向人曰:姑早死,使我不得事,是天不许我自赎也!产十胎皆不育,遂以兄子为子。夫妻皆寿终。生三子,举两进士。人以为孝友之报云。


异史氏曰:不遭跋扈之恶,不知靖献之忠(9),家与国有同情哉。逆妇化而母死,盖一堂孝顺,无德以戡之(10)也。臧姑自克,谓天不许其自赎,非悟道者何能为此言乎?然应迫死,而以寿终,天固已恕之矣。生于忧患,有以矣夫!


【注释】

(6)推施之义:推恩施义的情谊。

(7)不孝不弟:即不孝不悌。孝,孝父母;悌,爱兄弟。

(8)冥限已迫:冥世追索性命的时限已经到了。此处暗指二成的几个孩子都长不大。

(9)不遭跋扈之恶,不知靖献之忠:不遇到强横不讲理的人,不知道安分守己尽职尽责的人。

10)一堂孝顺,无德以戡之:全家子妇都孝顺,沈氏却没有福气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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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最痛是流年

    这个故事和我家的经历有一点点像,只是我家是我大伯一直占着我爸老家的房子和耕地(我爷爷奶奶走的早,走的时候我爸还很小,所以我爸一直记着他小时候我大伯和大娘对他的养育之恩,一直不好意思和他要,尤其是我大娘一直说小时候养了他了,地和房子就应该是他们的之类的话,其实他们所我爸到了16岁的时候,他们就不让他上学了,让他去煤窑搬砖,后来我爸来北京找了工作,也一直给他们钱。就为这我妈没少和我爸吵架),后来我爸去世了,周围的亲戚也都劝他们把地还给我,他自己也做了个噩梦,梦到我爸凶神恶煞地来找他,才把地和房子还了回来。没过几年,迁祖坟的时候一起把我爸的骨灰也迁回老家,刚迁完一个月,我大娘就突然脑溢血去世了。

    马瑞芳 回复 @最痛是流年: 真的有典型性

  • A跳跳糖

    这个二成不知道是懦弱还是爱媳妇,媳妇抓进监狱了还借钱赎她。另外挺气珊瑚还回这个家的举动,自己可以赚钱还非要养别人,哎,对于古代的不嫁就是丢脸的想法真是没办法,到现在父母都是这种思想,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马瑞芳 回复 @A跳跳糖: 没骨头

  • 宇艺暄

    藏姑的惩罚有点太重了,毕竟知错了

    马瑞芳 回复 @宇艺暄: 过分了

  • 1537799aasi

    这个故事写的,按照现在的观点来看,简直是不可理解。人应该以直抱怨,以德报怨是不公平的。

  • 醉清风X

    对恶人不必良善

    马瑞芳 回复 @醉清风X:

  • TBH_123

    最终受益人大成 他愚孝打妻子 都不批判的

    马瑞芳 回复 @TBH_123: 確实!

  • 吹牧童的破笛子

    长寿而终不是上天原谅了她,而是最大的惩罚。因为她十个儿子都不能存活,残忍的惩罚

    马瑞芳 回复 @吹牧童的破笛子: 妙解

  • 1660901墨斗

    现在的女子不必再做珊瑚了

  • 南星徽

    恶人还需恶人磨

  • 吴炫岐2005

    是我婆婆的真实写照。以前常常说我坏话,现在我的妯娌就天天甩脸子给她看,她只好忍受?活该

    马瑞芳 回复 @吴炫岐2005: 古今一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