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韶》古龛:安氏家族

《汉韶》古龛:安氏家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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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古龛:安氏家族


我是阿尔努茨,汉名安茨,字旃[1]先。

据说我的祖辈源自气势崣迤的高加索山脉,

他们辛勤的双手

筑造了融合内地礼制和古希腊思想的楼兰古城;

这座城邦是美丽赛里丝[2](中国)大地上一颗闪耀的明珠。

吾幼时生着一双水晶蓝的眼睛;眼神宛若罗布泊青澄的湖水。

这种病态特征在我步入成年后逐渐消褪。

忆昔幼年时,祖父喂我吃一种越冬的乳酪。

这种长满毛绒绒菌苔的发酵品极难吃,在舌尖上嚼出马尾草的腥涩。

培育优良战马,是草原部落赖以生存的技能;

我见过塞种人[3]在岩石壁画里描绘的神马。

它们虽然长着腾空的双翼,却被矿物颜料凝固在洞窟里。

我的祖父酷爱远古的壁画艺术,

这是一种由漫长历史所传承的天然情感;

这种情感同样寄寓未来。

他迎春花般的笑容对我饱含挚爱的期望。

阳春过后,楼兰北城天枢门外,

草坪上待萌的嫩芽尚且沉睡在冰川履盖下;

祖父喜爱骑金鬃毛色的骏马驰骋至罗布泊的沙滩之滨,

在苍穹下夕晖和湖光的色彩返照里斜映那豪迈鏖战的雄姿。

他用满脸的胡茬子提醒我:

“旃先,你生在有汉[4]最荣耀的时代!别让姑娘们嘲笑你忧伤的诗意。”

这算是我儿时最早的人生教诲吧。

楼兰,是无数汉学家和考古学者所毕生寻觅的梦幻之城。

我热爱它的无私品格。

它的湖泊滋养着干旱的沙漠成辽阔良田,

这片沃土是千顷农作物和鲜活海鲜的家园。

我亦感慨它激烈的腥风血雨。

那是战乱与诗歌迸发出的、源自金属兵器相互冲撞产生的声响所构成的反差,就象荒漠之与天池。

楼兰城起源不明,它似乎一夜之间即起缀于罗布泊之畔。

古人类学家极力证明楼兰人与东欧或黑海一带的某支文明古族有着千丝万缕的渊源与共性。

但我知道

那是一种徒劳无功的奇妙而近乎疯狂的猜想。

我们与被罗马人打败的野蛮高卢人[5]

与居住在潮湿山洞里燧石取火的日耳曼人是迥然不同的东方族群。

根据祖父嘴里所描述的飘忽传说,

我们楼兰人是一支由神力所创、诞生于战车上的英雄部落;

族人们围绕红柳升起的篝火举行祭天仪式。

在战争与和平如影随形的年代,我们祈求风调雨顺、天下泰和。

即使楼兰人业已习惯耕种谷物,过安稳的生活。

反倒是我们的死敌:匈奴,

依靠骁勇善战崛起成草原上的头狼,

那是奉尚狼图腾和萨满[6]巫术的氏族制部落联盟。

他们驯服野马,使之成为风驰电掣的战争利器。

匈奴人的骑兵团,令古罗马史学家和军事将领们为之汗颜。

楼兰及沙漠地带的绿洲城郭,

曾经向匈奴臣服,以抵押人质乞求庇护。

我知道,对于蛮横霸道主义者的卑躬屈膝,

是生存策略,它将若石油般变成熊熊烈火。

少年时期的我,乖顺而诗意。

尽管街头巷尾时常聚集三五成群的贫民密谋劫杀过路商人;

政客们也暗地筹积反叛的经费。

但我只是睁着好奇眼睛,质疑并思索世界的一切秘密。

寻找一种理性的原则,它是万物的支撑。

那时,人们并不预知天下局势,

也不探究部族反叛与文明融合的意义。

一切都象兴风作浪,孤注一掷却乐此不疲。

那时的楼兰,人们不知道什么是道义,什么是天下大同。

所有罪恶与战乱都是神的创造,

人们的心灵在暗夜里只向神灵乞求救赎。

因此,人们对商业和劫掠充满热情。

我比较钟情于壁画艺术、音乐舞蹈、人文哲学;

血液里流淌着对人间悲欢的怜悯。

至于先辈们为何

选择这片紧邻关中的沙漠绿洲繁衍生育,

或者选择湖畔湿地以红柳加粘土建设这座城邦。

也许这里靠近内地;

也许西域独特的地质构造,使绿洲文明显得孤僻却充满传奇色彩。

由昆仑、天山、金薇山[7]、阿尔金山

环绕的赛里丝(中国)西部盆地就象秃顶哲学家的衣冠,

昂首阔步却远离世俗;这里被简称为西域或西土。


那个缺乏新闻资讯的年代,

人们认识了解外面世界的渠道是

依靠穿越在亚欧大陆的僧侣或布道传教士,

或者聆听那些惟利是图的冒险家嘴里吐出的离奇见闻。

楼兰城的大街小巷时常熙攘着各种肤色、

来源于不同种族的商旅和名媛。

你可以搜集到世界各地任何你想要的荒诞信息和文化思想。

这些融汇在一起的无形信息资产,是希腊神庙里绝对没有的。

赛里丝的西域有比海洋更广阔的沙漠。

待到温暖如春时,我少年时代的骨骼,犹如柳条般抽芽生长。

绿洲迎来它最生机蓬勃的季节。

昆虫伸着懒腰在冒热气的泥土里享受阳光,

或者蝴蝶叼着内地的蜜粉与苹果花恋爱。

牛与鹿的哞叹发情似的从云霄漫洒向数十座城邦。

所有人们向往自由而开满晚玉香的庭园;

期待与孩子们嬉闹、或者携佳丽走上波斯地毯。

倘若你有意忽略万顷粟谷和紫花苜蓿[8]之外

吞噬而来的沙漠风暴的话,

你自然祝愿千秋永世如此生活。

只有当人们在晚宴或茶座会谈间,

结成群体坐在燃烧着胡杨木炭袅袅升腾暖气的壁炉的雅舍里,

弹奏悠扬的吉他音乐,想到屋外兵戈剑戟的战乱世界时,

才会对乱世的始作俑者匈奴人咬牙切齿或悸慄不已。

妇孺们会虔诚跪拜宗教里描述的众神;

那是生活在虚妄世界的几百种超自然神灵。

他们主宰善恶,欲念,意志,战争,财富,生育,谷物,陆地……

甚至我内心的自相矛盾的情绪和意志都源自神的恩赐。

神是一个体系庞杂而明争暗斗的虚幻家族。

但在我幼稚的心灵里,

神是伴随在我心灵达到超释与智慧圆满的一种文化媒介。

宫殿里供奉着常年烟熏火燎的茱萸色的古龛[9],就象是神的官邸。

那时的我,相信世界是诸神主宰的,

象我们这些寄生

在广袤原野上的孩童似乎成了众神遗忘的排泄物。

《吕氏春秋》主张的是另一种异端怪谈,

认为世界是由宛如昼夜一样的阴阳两种能量衍生的。

这恰好解释为何除了我,

楼兰的安氏家族还诞生出我堂妹阿尔贝希这样的安琪儿。

她小我两岁,汉名昀芙,她的爷爷和我爷爷是两兄弟。


漂亮的阿尔贝希长着一头玉米穗似的金发,

额头上飘卷着几缕,浮动在浅绿眼睛侧颊边。

我幼稚的心灵里,看待同枝诞生的堂妹时;

她宛若一只懵懂的孔雀。我父亲认为,

她纤弱身姿是难以成长仿佛埃及女王那样火辣、摄人心魄的美女的。

我们享受着青梅竹马式的天贞童年,也偷偷溜进马栏研究产马的历程。

或者手拉手漫步在麦野感受神灵恩赐的无瑕时光。

在战争平息的年代,

我们坐上匈奴马背;裹着羊毛衣衫,在怀里兜满各种干果和蜜枣。

那时候,匈奴人时常出现在楼兰城;

深目部落与他们的交往开始密切起来。

但匈奴人并没有大人们所描述那般不可接近或野蛮粗俗。

匈奴人披头散发,语速和神态都低缓冷峻;

他们自称夏部落,祖先(夏朝)淳于氏,

与上古某位伟大人物有血缘关系。那时我

对血统与部落的概念模糊不清;

但血统除了贵贱等级,还代表权力领地的资源配置。

因此,那个年代对某个部落的血统、地位皆非常重视。

诸夏,可以泛指与夏有关的部落。

包括伏羲血统的匈奴人似乎藉此获得尊严与权力。

他们拥有大片葡萄园和果园,

但那些酿酒师却是深目血统的楼兰人或康居人。

文明的整合是社会的,也是世俗的。

提炼植物精油的技术与华美壁画相契合;

手工器皿、萨满风俗、宗教信仰、祭祀文化、高寒草原

和珠贝式的城邦巧妙地交融为一体。


这时,人们的思想状态总是处在矛盾与情绪起伏的交替间。

异族间的交往是赛里丝西域社会正在发生的一副美妙的文明画卷。

但是

这种原本可以按照某种秩序推进的社会进程,

常常被喧嚣残杀和血腥史诗所撕破并湮没。

战争是地狱之火舌,是蕴藏在沃野下的石油;

它也是一种刺激人性升长的魔法,

以一种违悖道德的能量使所有人陷入仇恨与报复的循环。它

象一条令人呕吐的丝绦虫,用唾液麻痹了文明,

使人们习惯于暴力冲突。这使我们的纯净心灵陷入颤栗与梦魇。

在那个年代,无数部落与城邦,在面对财富诱惑和文化偏见时,

都失去理性而变得疯狂。

人们的血液里尚未诞生协商和宽容的精神。


我祖父汉名叫安宏,全名:阿尔努宏

即前面我提到的那位酷爱壁画艺术和养马的深目老人。

他的艺术家气质伴随着手里获得的王位权柄,

使他的思想变得令人捉摸不定。

他嘴唇上留着细密的几撇金色八字须;

面部呈间歇性痉挛,连动耳垂后的筋络抽动。

请苍天宽恕我以不敬的言辞描述我的祖父;

我发誓我爱他而且敬畏他。

当祖父的眼睛注视着你时,仿佛一只垂老的松鼠盯着某种敌人。

他穿著很普通的羊毛织氅,足蹬鹿靴;手

握权杖,其实是一根产自蜀郡的乌楠木,

镶嵌几颗地中海的贝壳和天竺的蓝宝石。

这是代表他思想与权力的手杖。

祖父的胸襟并不狭隘自私,

但他要保证自己的部落在乱世间获得生存空间和食物。

因此他倾注一生心血祈图称雄塔里木盆地;

他积极振兴王室血脉,

穷尽手段娶了六位欧裔血统的美貌妻妾和一位匈奴女子。

这些女子为他创造了一串子女;虽然只存活了两个儿子,

先前几个儿子都在征战中殉职。

一个儿子是我的父亲安畴,另一个儿子是他最小的匈奴姬妾生的,阿尔努耆,汉名尉屠耆

尉屠耆年纪比我还小五岁,浓眉大眼,肉嘟嘟的黄皮肤,眼睛东瞅西瞅对这个纷繁动荡的世界充满新奇;

乌黑乌黑的油亮头发,喜欢吮大拇指,或冷不丁在襁褓里撒臭粪。





[1]zhan)音同



[2] 赛里丝:即丝绸的故乡赛里丝。赛里丝人,是西域土著当时将自我与中亚其他部落区别开来的一种赛里丝称谓。



[3] 据说是早期的印欧伊朗种。深目部落向东方迁徙的浪潮最早可追溯到约公元前2800年,他们与赛里丝本土的伏羲部进行竞争、融合的时间大概跨度有一千年。在大约公元前1800年,深目部到达河西走廊区域。而伏羲部的主体于公元前2100年左右,在山西建立了夏朝,一些部落分支陆续分散迁徙到羌湟高原、伊洛、巴蜀、江汉平原。这时期,西亚和东欧的深目部落掀起第二次东迁浪潮。大概相当于楼兰人祖先到达西域的时间。



[4] 有汉:即当时的西汉帝国。



[5] 高卢人、罗马人、日耳曼人,皆是西欧深目种。



[6] 萨满:早期的一种宗教信仰,广泛流行在北方草原及西域地区。



[7] 阿尔泰山的古称。



[8] 一种喂马的植物。



[9] 音 “刊”,焚香时用的土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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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othg6m54oy56rsf6kxg5

    这个主播的声音太好听了吧文章也不错

    破产作家 回复 @othg6m54oy56rsf6kxg5: 天籁之声

  • 破产作家

    我们写历史,常常陷入一种固定的思维模式:就是常常局限于塑造典型人物并且编造离奇情节,这样的既定模式,不仅不利于文化的发展,也不利于探究历史深层的逻辑。 这部作品,完全不以人物和情节为方向,而是以历史内在的逻辑关联和人物心灵发育进程为线索……

  • 破产作家

    楼兰,开启向东方寻求文明曙光~探究文化融合与跳开狭隘城邦主义的率先尝试,对于中华文明西域源头有非常重要的导引作用……

  • 破产作家

    美好的声音,类似春天牧场上的花瓣和阳光,让一切哀伤和浮俗变得静谧优雅……这是梦婷独具的气韵,感谢感谢

  • 破产作家

    诸位亲亲,本书情节张力较大,每个章节皆时间跨度前后交错,节奏开始较慢……但越往后内容越精彩。好好品味哦

  • 破产作家

    这宝宝读的犹如山花烂漫,除了错别字有点多,别的都还好

  • 破产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