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叔说红木丨你听说过紫檀宫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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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云昆先生，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曾任林业部科技司副司长，国家林业局科技发展中心主任、造林司绿化司副司长。从事林业工作40余年，熟悉珍贵树种培育、森林经营、红木产业、生态产业、森林旅游、森林康养，以及中国古典家具的型制、结构及文化表达。

现担任中国林产工业专家咨询委员会副主任、中国林业产业协会红木分会顾问、中国林业产业联合会杜仲发展促进会理事长、中国林业产业联合会森林医学与健康促进会顾问等。

黎云昆先生在朋友圈里号称“黎叔”。黎叔阅历丰富，在进入林业部前，作为“老三届”的他，当过知青，作过工人，恢复高考后，又入北京林学院（今北京林业大学）学习，毕业后留校任教。他爱好旅游，名山大川、古宅陋巷，凡有可能，必至一游；他手不释卷、勤学好问，天文地埋、古今中外，不拘一格。此外，他爱好广泛、涉猎颇多，文史、政治、书法、绘画、体育、跳舞、交友无所不好。黎叔所见所闻颇多，还有记日记和随手记事的习惯，他积40余年层层心血、笔耕不辍，现已著有数百万字、近千余篇文章及诗词。厉害了，我的黎叔！

引言

今天要介绍的这位主角，名字很特别——亦黑迷失，他并不黑，也没有迷失，但他却干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六下西洋，比郑和下西洋整整早了一个世纪。而且他还用自己的私钱购买了许多紫檀木材，现在人们大多认为紫檀被引入中国，最早是因为郑和下西洋返航时为了安全用紫檀压舱。可是亦黑迷失购买紫檀却不是拿来压舱的，人家可是真拿这玩意儿当宝贝，给元世祖忽必烈修了一座高贵典雅的紫檀宫殿！今天就给您说说这紫檀宫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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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起紫檀，大家就想起紫檀家具、紫檀雕像、紫檀手串。没有人会想起紫檀建筑，更不会想起紫檀宫殿。

毕竟，紫檀的原料太珍贵了！

北京还真有座紫檀宫。

紫檀宫离天安门不算太远，如果不堵车的话，从天安门出发，沿长安街简直往东，约二十分钟的车程，路北即可见一高大建筑，上大书“紫檀宫”（图1-2）。这座宏伟的建筑之所以被称为紫檀宫，是因为其内部陈列了千余件紫檀艺术品，但这座紫檀宫本身却不是紫檀木做的。

图1-2，位于北京长安街沿线的紫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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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北京城历史上还真有一座紫檀木作的宫殿。那就是元大都宫城内的紫檀殿。

紫檀木是木材中的极品，极其坚硬沉重，彰显高贵华丽。紫檀木的树种称檀香紫檀，只能生长在印度热带地区的深山大沟里，且檀香紫檀为散生树种，多不成林，故寻找、采伐和运输都极其困难。民间尚有“十檀九空”之说，因此，往往多用紫檀木制作小器物，及制作家具，已属不易，如用以制作宫殿，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但元朝的皇帝做到了。

蒙古人建立的元朝是人类发展史上，第一个建立的横跨欧亚大陆的大帝国，国土面积达2000多万平方公里。

蒙古皇帝征服了世界上的许多地方，他们知道世界上还有更美好的东西。

仅就宫殿而言，元刘郁《西使记》载：“布达国，南北二千里，其王曰哈里巴。……其国俗富庶为西域冠。宫殿皆以沉檀、乌木、降真为之。壁皆以黒白玉为之，金珠珍贝不可胜计。”

布达国，亦作报达国、白达国、八哈达、八哈塔，即今之伊拉克巴格达。《西使记》是由使臣常德口述，刘郁笔录的。元宪宗（蒙哥，其四弟即元世祖忽必烈）九年，即1259年，常德奉命西行，曾到过巴格达等地。巴格达城后为蒙哥弟旭烈兀大王攻陷，并“焚其殿，香闻百里”（清曾廉《元书》），可见前述宫殿为“宫殿皆以沉檀、乌木、降真为之”所言不虚。

元大都及皇城是元世祖忽必烈兴建的。忽必烈当然知道，巴格达的宫殿是用沉香、檀香等珍贵木材建造。那么，元大都的皇城一定要比巴格达的皇城建得豪华漂亮，一定要有更珍贵的木材建造的宫殿。用什么木材才能比得上巴格达的宫殿呢？当然是用紫檀木！为了彰显蒙古大帝国的风范，需要用这一特殊材料——紫檀木修建一座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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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紫檀殿可是有据可考的。

据元末历史学家、文学家陶宗仪所著《辍耕録》载：“紫檀殿在大明寝殿西，制度如文思，皆以紫檀香木为之，缕花龙涎香间白玉饰壁，草色髹缘，其皮为地衣。”

《辍耕録》还记载了紫檀殿的规模“三间，前后轩，东西三十五尺，深七十二尺。”这么大的宫殿，全部用紫檀木建造，那是何等辉煌！

元朝宫城营建竣工时间为1273年，但紫檀殿却在宫城竣工18年以后，才开始营建。

元世祖忽必烈为什么要在宫城竣工18年后，再来修建紫檀殿呢？

修建皇城、修建大明殿，有砖石土木就行了，但修建紫檀殿要有大量的紫檀木才行，而中国不产紫檀木，印度产，需要有人从印度将紫檀木运来。

将可以用于建筑的紫檀大料，由印度起运，走印度洋，穿马六甲海峡，再到太平洋，远涉重洋，一直运到元大都（北京），这是一项非常浩大的工程，不仅需要雄厚的资金，庞大的队伍，而且需要娴熟的技艺，这其中还包括了对木材的识别，对航运的精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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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人具备完成此项工作的一切条件，他就是元朝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也是我国历史上伟大的航海家维吾尔族人亦黑迷失。亦黑迷失曾六下西洋，比郑和下西洋整整早了一个世纪。

亦黑迷失于至元二年（1265年）入侍忽必烈，在忽必烈身边待了七年。他深知忽必烈的脾气、秉性和嗜好，以及特别喜好玩味异国的奇珍。

至元九年（1272年），亦黑迷失奉忽必烈命出使海外八罗孛国（位于今印度半岛西南）。两年后，即至元十一年（1274年）偕其国人以珍宝奉表来朝。忽必烈赐其金虎符。至元十二年（1275年）亦黑迷失再使八罗孛国，与其国师以名药来献，忽必烈赏赐甚厚。

在以后的政治生涯中，亦黑迷失先授兵部侍郎，又拜荆湖、占城（今越南中部）等处行中书参知政事（即宰相），招谕占城。后以参知政事管领镇南王府事。至元二十九年，“以泉府太卿亦黑迷失、邓州旧军万户侯史弼、福建行省右丞相高兴并为福建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将兵征爪哇。用海船大小五百艘，军士二万人。”（《元史·世祖纪》）

亦黑迷失作为忽必烈十分倚重的朝廷大臣，在繁忙的军政生涯中，没有忘记充分利用他擅长珍玩器物的特点，为忽必烈网罗天下珍奇。至元二十一年（1284）亦黑迷失受命出使僧加剌国（今斯里兰卡）观佛钵舍利。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亦（黑迷失）受命出使马八儿国（今印度南部），“取佛钵舍利。浮海阻风，行一年乃至。得其良医善药，遂与其国人来贡方物。又以私钱购紫檀木殿材，并献之。”（《元史·速哥等传》）这一年距紫檀宫的营建时间，相差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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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黑迷失能以私钱购紫檀木殿材，必须有足够的资本。亦黑迷失到底有多少家资，现在已无从查起。但多年来，忽必烈的大度赏赐，数次率船队出海下西洋所带来的经商的便利，以及以封疆大吏的身份常年坐镇当时世界航运贸易中心的泉州，足以使亦黑迷失富可敌国。

亦黑迷失曾因征战爪哇不力，被忽必烈“没家赀三之一”，连三分之一的家产都被忽必烈看中，可见其家底之厚。《元史》还记载：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召入朝，尽献其所有珍异之物”，说明连皇帝都十分看中他的收藏。即使在亦黑迷失退居泉州颐养天年以后，他尚能“敬就都城、西京、汴梁、真定、河南府、汝州、邢州、顺德府、明州补陀山、朝里宁夏路、西凉府、甘州、两淮、江浙、福建诸路一百大寺，各施中统钞（即中统元宝交钞，是元朝官方正式发布的纸币，以白银为本位）一百锭，年收息钞，轮月看转三乘圣教一藏。”（亦黑迷失《一百大寺看经碑》）所以，《元史》 “以私钱购紫檀木殿材”的记载，应当是可信的。

亦黑迷失与忽必烈有主仆之谊，“尝侍帝于浴室，帝问：‘汝逾海者凡几？’对曰：‘臣四逾海矣（当时应是五下西洋）。’帝悯其劳，又赐玉带，改资德大夫，遥授江淮行尚书省左丞、行泉府太卿。”（《元史·速哥等传》）

亦黑迷失能以私钱购紫檀木殿材，说明他或是知悉忽必烈有建造紫檀殿的计划，或是他有能力说服忽必烈接受他提出的建造紫檀殿的计划。

果不其然。四年以后，即至元二十八年（公元1291年）三月，忽必烈派发侍卫兵营紫檀殿。一般而言，营建宫室，有工匠民夫即可，但营建紫檀殿却是一件十分神圣的大事，因此忽必烈需要动用自己的侍卫兵来完成这件非同一般的工作。侍卫兵在当时的地位是很高的，由此可知，紫檀殿的地位是非常崇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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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檀殿建成后，忽必烈曾在此两度召见朝鲜王世子（即王储）。一次是至元二十八年（1291），《朝鲜史畧》载：“于紫檀殿御案前，有物大圆小鋭，色洁而贞，高可尺有五寸，内可受酒数斗，乃摩诃钵国（在爪哇岛西部，一说在新加坡，也有的认为是加里曼丹岛南部）所献骆駞鸟卵也。命世子观之。”因此可以推知，紫檀殿除了召见藩属外，还兼有陈列异国珍奇的功能。

另一次是至元二十九年（1292），《高丽史世家》载：“高丽忠烈王十八年八月遣郎将秦良弼押呪人巫女如元，帝召之也。九月，帝御紫檀殿引见，世子令呪人巫女等入殿执帝手足，呪之。帝笑。”

紫檀殿也是忽必烈举行重大庆典的场所。

忽必烈于1292年命史弼为统帅，亦黑迷失为水军统帅（时任泉州太卿）率兵2万，战船千艘，渡海进攻爪哇（今印度尼西亚）。此一战不仅最终使爪哇成为元朝的藩属国，还喻降了南洋一些国家。这一战下来，使当时的南海成为元朝的内海。至元三十年（1293）十一月一日忽必烈在紫檀殿举行了远征爪哇的献俘仪式，并赐黄金五十两。

元世祖忽必烈暮年时把紫檀殿作为寝殿。《元史本纪考证》载：“三十一年（1294）春正月壬子朔，帝不豫，免朝贺。癸亥，知枢密院事巴延至自军中。庚午，帝大渐，癸酉，帝崩于紫檀殿。在位三十五年寿八十”。这也可以看出忽必烈对紫檀殿的偏爱。

值得一提的是，《元史·成宗纪》载，贞元二年（1296年），也就是忽必烈逝世两年后，亦黑迷失向忽必烈的孙子元成宗铁穆耳又一次进献紫檀，获赐钞（即“中统元宝交钞”）四千锭。又据《元史·英宗纪》）载：“至治二年（1322年）五月闰月，作紫檀殿。”这是又一次献紫檀材，建紫檀殿。元朝皇宫内不可能有两个紫檀殿，唯一的解释是，紫檀殿在忽必烈逝世后被焚毁过，于是只能再重新建造。重新建造的紫檀殿的紫檀材，还得由亦黑迷失进献，别人不知道到那里去找，知道了也搞不来。

元英宗硕德八剌对紫檀殿也很偏爱。据《钦定日下旧闻考》引《席帽山人集》载：“至治间，燕人史骡儿善琵琶，蒙上爱幸。上使酒无敢諌者，一日御紫檀殿饮，骡儿歌《殿前欢》曲，有‘酒神仙’之句，上怒，叱左右杀之。后悔曰：‘骡以酒讽我也。’”元朝皇帝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么个神圣的紫檀殿，现在成了饮酒寻欢之地，而且一不留神，还在这里滥杀无辜。

《元史》里完整地记述了紫檀宫殿修建，修建紫檀宫殿需要的紫檀材是从什么地方运来的，是谁运来的，在什么情况下运的，以及是谁修建的紫檀宫殿，修好后是谁用的，又用做了什么用途，都做了详细的记载。《元史》是正史，不是传说，不是野史，不是街谈巷议，所以《元史》的记载，应该是可靠的。因此，我们有理由可以相信，北京历史上的确存在着这么一个紫檀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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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说一下，有人撰文说，紫檀木材的引进，是由郑和下西洋时，作为压舱石带回来的。这个说法，显然不正确。要知道，把紫檀从深山里砍下来，再把它运出去，装上船，这要花费大量的人工、时间和资金，这在经济上是不合算的。最省力、成本最低廉的压舱石就是水边的鹅卵石。不可能专门找紫檀木去作压舱石。郑和下西洋的船队可能带回了部分紫檀木，但那不是作为压舱石带来的，而是作为珍贵的木材带回来的。即便果真如此，也比亦黑迷失购进紫檀木晚了100多年。

后来紫檀殿与整个元皇宫是不见踪影了。有人说是叫徐达那个大老粗一把火烧了。但事实并非如此，明大将徐达攻入大都城后，只斩了监国淮王帖木儿不花、左丞相庆童等不降之人。“其余不戮一人。封府库，籍图书宝物，令指挥张胜以兵千人守宫殿门，使宦者护视诸宫人、妃、主，禁士卒毋所侵暴。吏民安居，市不易肆。”（《明史·徐达传》）这就是说，明军入城，紫檀殿与整个元皇宫应当还是完整的。

但不管怎样，元皇宫没了，紫檀殿没了。

谁之过，无人说。

本文于2014年01月02日发表在《中国林业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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