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萧翼赚兰亭图》唐代饮茶的初相

如今我们如果家中来了客人，我们都会行地主之谊沏一杯茶招待朋友，古人也不例外。拿出好茶招待客人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但如果这个客人却惦记着你收藏的宝贝，而且还趁机顺手牵羊偷走你最珍视的东西，那就太让人郁闷了。一幅题为阎立本所绘的画中就画了这样一位不招人喜欢的客人和冤大头的主人。这幅画叫《萧翼赚兰亭》。描写的是唐太宗时期发生的事，唐太宗非常喜爱王羲之的书法，四处搜罗王羲之的真迹，为得不到王羲之的兰亭而苦恼。萧翼，是梁元帝的孙子，是个文学修养很高的人。他伪装成落魄书生，来到永欣寺拜见辩才和尚，与辩才论禅咏诗，骗取了辩才的信任，最后从辩才手中骗取了兰亭序的真迹献给了唐太宗。《萧翼赚兰亭》传世有两幅，均为宋朝的摹本。其中一幅收藏在台北故宫博物馆，另一幅收藏在辽宁省博物馆。

传唐 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图》辽宁省博物馆藏

传唐 阎立本《萧翼赚兰亭》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两幅画空间布局有些许的差别，但同样都描绘了萧翼伪装成一个落魄书生来到永欣寺面见辩才的场景。画面上萧翼与辩才高谈阔论，辩才身后则有两位仆人茶童在客人备茶。而这备茶的场景，才是我们今天节目的重点，从中我们可以一窥唐朝饮茶之风。

我们的节目是借书画讲茶，唐朝之前的书画作品留到今天的太少了。我们很难找到能直观表现当时人喝茶的画作了。但可以肯定的是，饮茶并不是从唐代才开始的，在西藏故如甲墓地曾出土过公元3世纪的茶叶，这茶叶曾在首都博物馆的“天路文华”展上展出过。

茶叶 公元三世纪 西藏自治区阿里地区噶尔县故如甲木墓地出土

虽然喝茶不是从唐代开始，但可以说自唐代开始，中国人饮茶进入了一个新时代。那么那个时代日常人们是怎么喝茶的呢？我们不妨比较辽博和台北故宫收藏的这两幅《萧翼赚兰亭图》来看看。

首先我们看到，他们绘制的都是典型的煎茶的场景。煎茶是唐代主流的饮茶方式。它怎么喝呢？首先我们要知道茶叶的成品是饼茶，又称为“团茶”或“片茶”。所以在饮茶之初备茶的阶段就和我们今天喝茶不同。他们先要用竹夹夹起饼茶放在火上炙烤，等饼茶冷却后，把它放在茶碾中碾成粉末。接着用萝，也就是筛子过筛，把筛下的茶末盛在盒子里。这是备茶阶段。煮茶的时候，先要把水注入茶釜内，然后把茶釜放在风炉上将水煮沸，当水出现“鱼目”一样的气泡时，也就是一沸时要撒入适当分量的盐来调味儿，当气泡像泉涌一般时，用筛子取出一瓢放在一旁，同时还要用竹夹在茶釜里搅动，等到合适的时机，倒入事先量好的茶末，等待片刻，到茶汤三沸时，把之前取出的一瓢水倒入沸水中止沸育出汤花，到这一步，茶才算煮好了，可以把茶分倒在碗中了品饮了。这就是唐代流行的煎茶法。那我们看看《萧翼赚兰亭》里是怎么画的呢？两幅《萧翼赚兰亭》都描绘了茶官儿煮茶，茶童在一旁等待的一幕，但仔细看细节还是有些许差别的。

辽宁省博物馆藏《萧翼赚兰亭》（摹本）煎茶场景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萧翼赚兰亭》（摹本）煎茶场景

以上两幅图摘自扬之水先生著《两宋茶事》

最明显的不同可能是茶童的姿态了，辽宁省博收藏的《萧翼赚兰亭》中茶童是单手举着茶盏，让茶官分茶；而台北故宫收藏的《萧翼赚兰亭》中茶童是双手端着茶碗，而且弓着腰，显得毕恭毕敬。除了茶童的姿态不讲，我们再来看煎茶的器具。两幅图都绘制了一个长方形的竹编的“小矮床”，在唐朝它可是有专门的名字的，叫“具列”或者叫“茶床”，它的功能是摆放和陈列茶具。茶床上摆放的茶具两幅图也有些许不同，辽宁省博的那幅茶床上陈列的有一副带茶托的茶盏，另外还有一个圆形的器具，像是一个盖子。而在台北故宫的那幅，茶床上陈列的则是一个茶碾、荷叶形的盖子还有一副带茶托的茶盏。而茶官面前都有画风炉，三足，古鼎的形状。风炉上煮水的器物叫铫（diao）子，看起来有点像小时候我们煮中药的砂锅。风炉和铫子，都是煎茶时必须使用的器物，唐代的铫子曾在浙江临安钱宽夫妇合葬墓中出土过，材质是银质的。20世纪70年代的时候在河北曲阳县涧磁村出土的定窑白釉风炉和铫子，也是唐朝的器物，但它们的尺寸很小，应该不是实用器。

唐-五代 定窑白釉铫子及风炉 河北曲阳涧磁村定窑遗址出土

河北曲阳涧磁村定窑遗址

涧磁村定窑遗址发觉时的情景

无论是辽博收藏的还是台北故宫收藏的，两幅《萧翼赚兰亭》图从对煎茶场景的描绘还有画中所有煎茶器具的呈现，都和我们目前所知的唐朝煎茶的方式和习惯吻合，都是我们目前研究唐代煎茶必须要参考的资料。

如果《萧翼赚兰亭》所绘的事情真实发生过，那么在唐太宗得到《兰亭序》并死后把它陪葬在自己的昭陵之后不到100年，一个叫陆羽的人出生了。由此，可以说《萧翼赚兰亭》中描绘的烹茶的场景也是茶圣陆羽同时代，甚至是早于他出生之前的人们饮茶的日常。巧合的是，陆羽童年也生活在寺庙中，我后面可能也会通过另外一幅画来讲述茶与禅宗的关系。在陆羽写就的那部旷世之作《茶经》中，我们节目中提到的具列、风炉、铫子、茶碗等等在书中都有详细的论述，不仅如此，茶应该什么时候采？什么地方的茶最好？煮茶用什么样的水？怎么煮？茶杯什么颜色最好？这些问题的答案在陆羽的《茶经》中也都能找到答案。陆羽设计了茶具、制定了一套饮茶的仪轨，规范了饮茶的规矩，自陆羽开始，茶在民间就不再是日常解渴的饮品，而开始走入文人阶层、走进皇家，茶蕴含着“道”和中国人特有的审美意趣开始滋养和丰富了我们的精神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