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婆媳关系：女性之间的亲密与排斥

先跟大家分享我从事心理治疗以来，一个重要的、而且好玩的领悟。

我用一个比喻来说明。如果心理问题是一个球，现在你手上恰好有这样一个球，那么请问：这个球是怎么到你手上的？答案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从天而降，掉到你手上的；二是你自己抢来的。

延伸出来的一个问题是：球现在已经在你手里，你是愿意把它丢出去，还是一直抓在手上。

如果你问一个有心理问题的人，这“球”是怎么来的，ta可以清楚地说出来龙去脉，并且有明显的无辜感，觉得自己是“被疾病”了。我们的口语中说的也是“得病”或“生病”，而不是“抢病”。

但潜意识层面的事实，绝非如此。我们的结论有两点：

第一， 心理问题，至少有部分原因是自己“愿意”整出来的；

第二， 摆脱它，取决于你是否从意识到潜意识真的想摆脱它。

好。现在我们开始聊今天的主题：婆媳关系的冲突。

我从媳妇和婆婆方面，分别给5个精神分析解释。为了叙述的方便，我都使用第二人称“你”。由此导致的任何不适，都由武志红负责，因为这个音频课程是他的工作室组织搞的。

媳妇方面。

第一个。也许你和你母亲之间的冲突是一个未完成事件，这个事件投射到了你和婆婆的关系中。你潜意识想通过跟婆婆的冲突，跨时空地解决你早年跟你母亲的关系问题。我们知道，这在现实层面是不可能的。

在这个意义上，精神分析被认为是一门关于时间的学问，用于纠正时间上的错误。把现在的关系，等同于过去的关系，就是时间上的错误。所以，这个目标跟佛教的目标是一样的：让一个人更充分地活在当下。

当然还有人物上的错误：误把婆婆当母亲。婆婆是老公的母亲，称呼上也叫“妈妈”，这增加了错误的可能性。

再延伸一点说：你可能用早年的关系模式，应对现在的任何关系。所以早年没解决的关系问题，都会在现在重现。或者说，你看起来活在现在，其实却活在早年的关系所制造的限定中。

第二个。你人格的发展停留在“控制期”，你是一个潜在的对权力过度感兴趣的“政治家”，跟婆婆冲突的本质是谁说了算的权力斗争。当然，在关于你的小家的事情上，尤其是孩子的事情上，你和你老公拥有最后决定权，是合理的。

但是，如果你过度在乎自己的权力而忽略婆婆的权力或感受，就会制造冲突。

第三个。你有潜在的同性恋倾向，你不允许自己明目张胆地满足，就通过跟婆婆的“近身肉搏”来满足。这是一种非常巧妙的方式：既满足了跟同性亲密的需要，又使整个事情在自己和别人看起来不是在同性相爱。

想象一下：如果你领悟了这个解释，你意识层面对自己同性恋倾向的拒绝就会被激活，就会起到让你远离婆婆的效果。这也是我们期待的：远离了，冲突就没有了。有个成语说的就是这个原理：鞭长莫及。

有人马上要问：这样解释，是真的是那么回事儿，还是为了借力打力编造出来的？我的回答是：在精神分析这个工具的帮助下，我们看到了潜意识的真相，所以，也许我们该换个词，不用解释，而是用“描述”二字。

这样你就不会认为是我瞎编的了。

第四个描述。你把你对老公的攻击，转移到了婆婆身上。为什么你不直接针对你老公？有很多原因，我们这里只说一种：也许你自我边界不清楚，所以投射性认为老公和婆婆的边界也不清楚，他们在你眼里几乎是一个人。

幻想一下，自我边界清楚的你可能会这样做：对老公有意见时，就把他拉进卧室，关上门一通暴打，完事后开门走到客厅，对婆婆露出灿烂的笑容，发自内心地说：妈妈你太了不起了，养的儿子真抗揍啊。

第五个描述。在你潜意识里，夫妻关系甜蜜、婆媳关系和睦导致的幸福的总和，有一个“额度”。超过这个额度，你就会觉得你不配。挑起战火、引发痛苦，可以把这个额度降低到你觉得配的程度。

这也是人性里让人唏嘘不已的地方：痛苦超过限度，还可以滋生出一些殉难者的悲壮感，而幸福超过限度，诱发的就是自我攻击。

婆婆方面。跟媳妇配对的，比如跟自己母亲的关系、权力斗争、同性恋倾向我们就不说了。

第一个。你对儿子有内疚，因为你潜意识认为，当年对儿子不够好，要继续跟儿子在一起以便“赎罪”。所以你无法像别的母亲一样，周游世界、放飞自我。这制造了跟媳妇的近距离关系，使冲突难以避免。

第二个。你无法拥有和享受自己的亲密关系，你把它转化成对下一代、下下一代的爱。也许是因为你觉得甜蜜的和有激情的亲密关系是堕落的，而带有责任感的跟晚辈的关系才是符合道德的。

但是，你这样做不可避免地向晚辈投射亲密关系中才有的元素，使他们不堪重负。媳妇跟你的冲突，在某种程度上是在代表你儿子、孙子“起义”，以摆脱跟你的关系的高浓度、高复杂度。

第三个。你无法通过创造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和价值，你需要用付出来证明。当你的付出包含某种交易式的要求，并逼迫媳妇就范，媳妇不顺从，冲突就产生了。

典型的交易式表现是：我为你们孩子付出了那么多，那为什么你们家的事情、还有孩子的事情，我就没有一点决定权？

第四个。你潜意识里，曾经并且仍然部分地把儿子看成自己的“老公”，原因是你对自己的老公不满意。所以你把媳妇看成了“情敌”，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第五个。你无法面对日益增加的死亡焦虑，所以你回避跟同龄人在一起，而选择跟儿子、媳妇和孙辈在一起。他们的活力，会使你忘记自己的衰老，和即将来到的离去。

这种对他们的需要，让你有屈辱感，所以你选择媳妇发起战争来掩盖自己的需要。意思是：我都骂你打你了，怎么可能是需要你？

说到这里，我感觉到有点内疚。这揭示得太血淋淋了。但是我马上又想到，这样做的目的是慈悲的，因为如果婆婆们悟到了这些点，也许可以主动选择离开跟媳妇的冲突，用余生只做一件事情：愉悦自己。

婆媳双方都分析完了。为什么不分析婆婆的儿子、媳妇的老公呢？我现在只能说，两只老虎打架，兔子是做不了什么的，所以不分析也罢。以后我会不会这样说，不知道。

如果有人问，悟到了这些，做不到怎么办？

我的回答是：精神分析只负责制造领悟，不负责监督执行。

我们如果还负责住到你家里监督执行，那法律不允许，行业伦理也不允许；当然最重要的是，你做不到这本身，就表示你也不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