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学04｜信仰：颠覆一切现实秩序的“归零膏”

欢迎来到政治学板块第4讲，我是张笑宇。

在之前的课程里，我们分别谈了权力运作形式的前两种：暴力和金钱。暴力的最高形态是国家，金钱的最高形态是阶级。在这一讲里，我们来聊聊权力运作的第三种形式：信仰。

进入这一讲之前，你可能会困惑，为什么讲政治学要讲信仰问题呢？这不是上一个板块宗教学应该处理的事情吗？政治学讲信仰是因为你看到有宗教导致的恐怖袭击吗？当然不是。那只是一个极端的状态。政治学中的信仰不等同于宗教学，信仰在政治当中，还有更重要的地位，它是权力的运作方式。信仰是怎么变成权力的？在这一讲里，我会通过三个问题给你拆解：信仰从哪里来？作为权力的信仰怎么运作？信仰为什么具有非同一般的政治威力？

【信仰是人对无常世界的把握】

要搞清楚作为权力的信仰，咱们得先回到人类社会的本质和来源来聊一下。

人类历史上有一个非常神奇的现象，那就是：抛开原始宗教不谈，今天我们看到的世界上几乎所有最主要的信仰，大概都是在同一个时间段里发展起来的，这个时间段就是公元前7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那个时代中国有老子和孔子，印度有佛陀，波斯有琐罗亚斯德，西亚有犹太教，希腊出现了赫拉克利特、巴门尼德和苏格拉底。总之一句话，那是一个信仰和哲学大爆发的时代，人们通常把这个时代叫轴心时代。

为什么会有轴心时代呢？我个人认为，很可能是因为诸多重要的古典文明在公元前1000年左右，都普遍经历了大危机。在中国商周交替，印度哈拉帕文明衰落，埃及波斯被巴比伦和亚述文明侵略，古希腊是迈锡尼文明毁灭，也就是当时普遍出现了文明毁灭的现象。所以信仰的诞生，是人类应对大危机时代的一种自然反应。现实世界出现了这么大的问题，人们总得想个办法来应对，或者是增强物质的能力，或者是增强精神的勇气。古代社会生产力很落后，物质上没有多少增强空间的，只有通过精神勇气，人才能找到理由活下去，信仰也就在这个过程中诞生了。

所以我们会看到，信仰对人类来说是一种普遍需求。轴心时代的信仰大爆发，本质上是人类普遍地学会了用信仰来安顿自己的精神世界。一句话，信仰是人对大危机的重要解决办法。

听过前面的宗教学课，你应该已经很清楚了，信仰这种普遍需求跟吃喝拉撒那种不太一样，它不是来源于人的生理欲望，而是来源于人的精神对掌控世界或者掌控自己生活的一种希望：你希望你的世界是确定的。你好好生活，好好劳动，收获粮食，养活你的老婆孩子，你觉得这就是你幸福的所有来源。结果有一天，洪水或地震袭来，你的一切劳动成果都化为乌有，家破人亡。你受得了吗？你当然受不了。所以你只能给自己一个解释：这是神发怒了，这是上辈子造了孽，这是冥冥之中我给来世积德。没有这种解释，你就很难支撑自己在无常世界中如何活下去。所以从最本质的起源来讲，信仰从哪来？从人类精神对无常世界的反抗和把握中来。

【信仰如何作为权力运作】

但是，如果我们开始讨论到第二个问题，也就是作为权力的信仰该怎么运作，那事情的性质就改变了。因为政治学看待信仰的眼光是狠毒的，安顿心灵的信仰在政治当中有另外一套运行规则。政治学狠毒的眼光就是为了把这套不同的规则看清楚。

我之前讲过，权力的本质就是改变他人的决定。信仰当然也能改变别人的决定。比如基督徒常常喜欢讲一个故事，使徒保罗原先是迫害基督徒的人，结果听到了上帝的声音，反倒成了最坚定的基督徒，忠心地跟随耶稣，最后在罗马被砍了头，殉了教。这就是信仰改变了一个人。

其实相比暴力和金钱的力量，信仰改造一个人决定的方式更加彻底：金钱能够收买你，是因为你有欲望，暴力能够威胁你，是因为你怕死，但是一旦信仰说服了你，你就既不怕穷，也不怕死了。作为信仰的权力对人的改变是内在的、持久的、深刻的，被改变的人会成为主动的、自觉的、不怕吃亏、不怕牺牲的。这是信仰非常独特的权力运作机制。

我们还是拿基督教举例，基督教有著名的十二门徒，除了出卖耶稣的犹大之外，这十二个人里面只有圣约翰一位是善终的，其他人几乎都因为在各地传播基督教，被其它宗教杀了，或被行政当局杀了。按基督教的说法叫殉道。你可以想象一下，如果没有坚定的信仰，这些人怎么可能不约而同选择“杀身成仁”道路？反过来讲，也正是因为第一代创始人们的流血牺牲那么多，基督教才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感染那么多人，最后爆发成为全世界第一大宗教。

使徒殉教的例子说明信仰对人的改变，而一个庞大的宗教组织在建立之后，就可以利用信仰来无中生有地获取权力和利益。在历史上，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天主教会。在欧洲历史上，天主教会是一股极其强大的政治力量，强大到可以对抗皇帝和国王，整天在政治上跟他们勾心斗角。我带你用现代的眼光，看看教会是无中生有地来搞权力斗争。用现在的话说，教会就是最早玩虚拟经济的高手。

教会是怎么玩虚拟经济的呢？有个东西叫赎罪券。赎罪券是什么东西？你可能不太了解。它其实是一个弥补券，比如说你如果犯了教会规定的罪，或者道德上有堕落的地方，比如说你考试作弊了，你看小黄文想入非非了，你跟你爸妈撒谎了，你骗了你的老师或同事。这些道德问题在教会看来都是很严重的，是要下地狱的。那你不想下地狱该怎么办呢？教会告诉你，可以买个赎罪券弥补一下。

其实教会生产赎罪券不需要任何成本，这些罪行该花多少钱弥补也是教会一张嘴说了算的。它写个条子，教皇盖个戳，它就可以卖钱。说白了，这就是教会可以利用自己在信仰上的权威，来评估你对上帝的诚意，用这个来赚钱。你的诚意到底有多高，教会说了算。所以我常说，中世纪的赎罪券，本质上跟现代手机游戏里充值、皮肤、抽卡是一模一样的。王者荣耀这个皮肤多少钱，腾讯一张嘴说了算，你买不买是你的事。

不过，利用信仰的权威玩虚拟经济，也不能无法无天，权力不受节制，就会自然腐化。教会的虚拟经济玩过火了，就有真诚信仰的人开始质疑了：你这个赎罪券到底是不是符不符合上帝意思的？你是正道吗？你是在鼓励信徒忏悔还是在借机敛财？于是就有不怕死的人出现，反对教会的权力。

历史上第一个不怕死的人叫扬·胡斯，他是捷克人，因为质疑教会卖赎罪券，被教会下令活活烧死，这个人直到1999年，天主教会才为他的死正式道歉。第二个不怕死的人出现已经到了一百年后，他的名字叫马丁·路德。他比胡斯的运气好，因为他的那个年代出现了印刷机，他的思想传播得太广，教会想烧死他的时候，他的支持者已经太多了，已经达到了可以爆发宗教革命的程度了。

正是这场宗教革命，让当时欧洲的有识之士都开始反思，过去的主流信仰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恰恰因为教会不允许质疑，反而导致了大规模的腐败、欺骗与堕落？所以从那个时代开始，欧洲开始出现主张信仰自由、思想自由和宗教宽容的浪潮，现代科学进步才能够出现，现代政治的进步也才能具备条件。

当然我们同时必须看到，因为信仰爆发的冲突，在那个年代也造成恐怖性的破坏力。马丁·路德引发了宗教革命之后，欧洲北部的新教力量和南部的天主教力量之间就经常爆发战争。我们熟知的宗教裁判所，也在这个时期出现的。双方打得你死我活，生灵涂炭，因为双方都认为自己的信仰才是有道理的，都认为对方背叛了上帝。双方都有一大批不怕死的人，所以战争烈度相当之高。宗教改革引发的宗教战争把德国、法国、西班牙、荷兰、瑞典、意大利、英国等几乎当时所有欧洲国家都扯了进来，简直就是16世纪的世界大战。其中德国的破坏是最严重。据一些历史学家估计，当时德国的人口减少了将近百分之八十，所以你可以想象战争惨烈。

【信仰是种“归零膏”】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来自信仰的权力，与来自暴力或金钱的权力相比，威力更大。那么作为权力的信仰，为什么具有如此之大的威力？这就涉及到第三个问题，也就是信仰作为权力的运行规律的问题。

只有源自信仰的权力，它的天生的目标就是完全打碎旧世界，建立新世界，而建立在暴力或金钱基础上的权力，则不是这样。暴力和金钱的权力是很容易与旧世界妥协的，因为旧世界的规则，往往更有利于暴力或金钱上的既得利益者。我们上一讲举过例子，中国古代成功的农民起义领袖最终全都蜕化变质了，本质原因就在这里。

但是，源于信仰的权力则不一样，它天生就要改天换地，它要把旧世界的一切全都归零，而源于暴力和金钱的权力，只需要我有枪有钱就可以享受花花世界，那么我为什么要改变旧世界呢？

所以在人类历史上，几乎只有那些坚持信仰的人才有可能彻底改变旧世界。也正式因为他们，在某些特定时刻，有一批这样特别坚定的人，不顾一切就是要实现自己心中的理想世界，不遗余力地打碎旧世界的自我循环，才创造了我们今天生活在其中的现代社会。

所以，信仰性的权力像一柄双刃剑，既可以颠覆一个旧秩序，也可以创造一个新秩序。它是一种破坏性创造的力量，它的支柱，在于人类永远都会对信仰有超越生死的精神诉求，这些诉求是在内在的精神动力层面驱动着人们，追求伟大的事业。在第三方看来，这个事业实际上是否伟大，或者它是否真的能成功，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但你不可否认的是，它的动力必定会是轰轰烈烈、震撼人心。

信仰从政治的角度看是一种“归零膏”，一切重归于零的“归零”。这个归零膏我们可以把它比作大剂量的消毒液，它可以暂时把阶级斗争这个癌症引发的各种社会病征“归零”。有时候消毒液用得剂量太大，可能把病人直接治死了；但有时候“归零”也意味着新生，意味着有可能开创一个全新的、充满潜力的新世界、新秩序。所以，面对热乎乎的虔诚信仰，既不要低估人类以它之名，行种种恶事的可能性，也不要低估人类因为它的力量而发挥无穷潜力的可能性。

你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或者一瞬间，体会过信仰带来的心灵震撼吗？你采取什么行动了吗？欢迎你在留言区分享你心灵的奇特旅程，或者加入社群我们一起讨论，我们下一讲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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