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4:生安锋|小说受欢迎的最重要原因

《名利场》4:生安锋|小说受欢迎的最重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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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马拉雅的听友,你好,我是清华大学生安锋。上一讲,我们讲述了《名利场》中的主要人物,解读了他们的性格和命运。这一讲,我们将探讨一下《名利场》中的语言艺术。


对两个主要人物有了一定的把握之后,我们再来看一下小说的语言艺术。语言是小说的灵魂。萨克雷在他的这本成名作《名利场》中,就成功运用了多种语言技巧,使得小说的人物形象更加深入人心,情节也更加丰满。


为什么这么说呢?首先,从萨克雷将这本书副标题定为“没有主角的小说”,我们可以预测到他想要采取的创作风格。它并不像传统的小说那样,在人物的描写方面有明显的侧重,比如勃朗特的小说《简·爱》,小说的题名就暗指了小说的主人公。萨克雷在《名利场》中,以多元的笔法呈现出一个集体的群像。从具体内容来看,对每一个生动鲜活的人物角色,作者也并没有持很明确的反对或者赞扬的立场,只是以一个冷眼旁观的态度,来给读者留下更多反思和体悟的空间。


萨克雷把第一章之前的那一段称为“开幕以前的几句话”,英文是Before thecurtains”。后来的很多评论家,据此把萨克雷在小说中扮演的角色称为“木偶操控者”。什么意思呢?他不像我们今天熟悉的很多小说的作者,刻意在读者和作者之间保持距离,像是中国儿童文学作家曹文轩所说的,认为文学是作者创造出来的第三个世界。萨克雷认为,文学作品不必完全屈从于现实,可以是作者自身想象力的部分彰显和发挥。


萨克雷的风格是十分独到的,他给读者的阅读体验,似乎是我们在阅读这本小说的同时,又进入了另一个现实世界。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是杨绛所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的一个微缩版的世俗世界。


那么,对于与萨克雷生活在同一时代的读者来说,进入萨克雷营造的《名利场》世界,就是再次进入身边真实可感的生活。而对于后来的读者来说,阅读这部《名利场》就好像是重新进入了那个英国十九世纪的中上层社会。这种语言风格也表明了在萨克雷所处的时代,艺术作品中的“现实主义”被放置在了一个很高的层面上。


在《开幕以前的几句话》一章中,颇有几处 细腻地反映了作者的语言风格,在此我想和大家分享一下。


“那个叫蓓基的木偶人非常有名,大家一致称赞她的骨节特别的灵活,线一牵就活泼的手舞足蹈。那个叫爱米丽亚的洋娃娃虽然没这么叫座,卖艺的倒也费了好些心血刻画她的面貌,设计她的服装。还有一个叫都宾的傀儡,看着笨手笨脚的,跳起舞来却很有趣,很自然。”[1]


这一章对小说有一个很明确的定位,作者扮演的是一个操控全局的角色,相对于小说中的情节,他并没有出乎其外。而这一章中对几个主要人物掠影式的简单描绘,也为后文中各种角色的渐次登场奠定了很好的情感和风格基础。


比如,将蓓基形容为“骨节特别的灵活”,将爱米丽亚形容为“洋娃娃”,将都宾形容为“傀儡,看着笨手笨脚的,跳起舞来却很有趣”。这和后文对人物的描绘形成了很好的呼应。


我们不妨再看一段描写,来感受一下萨克雷反讽中透着幽默的语言风格。在第一章中有一段对爱米丽亚的描写,说:“我们以后还有好些机会和爱米丽亚见面,所以应该先介绍一下,让大家知道她是个招人疼的小女孩。我们能老是跟这么天真和气的人做伴,真是好运气,因为不管在现实生活里还是在小说里——尤其在小说里——可恶的坏蛋实在太多。她反正不是主角,所以我不必多形容她的外貌。不瞒你说,我觉得她的鼻子不够长,脸蛋儿太红太圆,不大配做女主角。她脸色红润,显得很健康,嘴角卷着甜蜜蜜的笑容,明亮的眼睛里闪闪发光,流露出最真诚的快活,可惜她的眼睛里经常汪着眼泪。因为她最爱哭。金丝雀死了,老鼠给猫逮住了,或是小说里最无聊的结局,都能叫这小傻瓜伤心。”


作者本人戏谑的写作风格可见一斑,以一种幽默的笔触无意中展现了自己对现实和小说的看法。萨克雷的语言风格高明在哪里呢?现实生活在他笔下不是常态的,小说艺术在他笔下不是神圣的。谈到爱米丽亚的时候,萨克雷写道,“不必多形容她的外貌”,但他还是间接地形容了爱米丽亚的外表,随后爱米丽亚的性格习惯也通过萨克雷生动的语言渐渐展现在我们面前。


萨克雷的语言风格中还有很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时时刻刻在与读者对话。比如第一章结尾时写到“两个女孩子从此开始做人。再见吧,契息克林荫道!”就是把读者的视角拉入小说的创作本身中,将小说的虚构性模糊化,能够让读者更自然、更近距离地感受书中人物的喜乐悲欢,甚至参与到小说人物以及情节的构建中去。


第二章开篇对爱米丽亚的描写更体现了与读者对话交流的特点。在写到爱米丽亚看到蓓基大胆的行为举止时,萨克雷随后写到,“你想,她刚跨出校门一分钟,六年来受的教诲,哪能在这一刹那间给忘掉呢?真的,小时候受的惊吓,有些人一辈子都记得。”一句“你想”就直接抹除了读者,主人公和作者之间的距离感,也模糊了现实生活和小说艺术之间的界限。


关于爱米丽亚乐于和桀骜不驯的蓓基交往,作者巧妙加上了一句评价,“智慧女神说过:‘这是爱米丽亚唯一使校长失望的一点。’”这是很明显的戏谑风格。小说语言的戏谑性和幽默色彩是这部小说一经发表就很快赢得了广泛的读者群体的一个重要原因。


说到与读者对话的语言风格,我们不得不再提起《简•爱》。英国同一时期的女作家勃朗特在《简•爱》中也使用了与读者对话这一技巧。小说中多次直接出现“Reader”的称呼,也就是读者、看官,让读者参与到文本本身的建构和解读中来,也参与到简•爱复杂敏感的心灵世界中去。


《简•爱》首先由明确的主角,揭示了简•爱这个毋庸置疑的主人公心灵成长的过程。勃朗特借助简•爱的成长经历来反映自己的某些思考和体悟。而萨克雷的这部《名利场》没有明确的主角,而且作品的结局不是刻板的、固定的。这与《简•爱》是有所不同的。


还有一处语言风格值得注意,那就是作者在描写各个人物之间的对话时,对语词的选择。西方就有评论家(Elisa Bolhi)从语言学层面上对小说进行了分析,这位评论家将爱米丽亚描绘为典型的屈从性女性(submissively womanly woman),将蓓基描写为活泼型的新女性(outgoing new woman)。她指出,维多利亚小说中的叙事传统是值得探讨的,借助这些传统,维多利亚小说家们呈现出来的社会是以一套整体系统存在的,而某些人物作为其中的代表,可以象征这个时期的价值传统和体系。人物在小说中是“如何表达的”,是进入作品主题的很重要的一个环节。


该评论家还指出,作者主要运用一些不含感情色彩的词语,来描述蓓基在语篇中的回应,比如“said”, “answered”, “replied”,来表现蓓基的语言是得到控制的,而相应地与她对话的人物,如爱米丽亚,则显示了很明显的“不受控”的语气色彩。譬如文中多次出现的表现语气的“cried”,则更多用来形容爱米丽亚的“不受控”的感情色彩。即便当写到蓓基的时候也用到了“cried”,两个人的方式也是明显不同的。爱米丽亚的“cried,也就是哭泣或者喊叫,是带着真诚的意味的,而蓓基则是通过哭喊来表示一种兴奋或者是吸引别人对自己的注意力,是不带有真实的感情色彩和意味的,这也体现了蓓基时时刻刻都是“自我把控式的”。


由此我们回到《开幕以前的几句话》这一章,也难怪萨克雷本人会把蓓基形容为一个有名的、骨节特别灵活的木偶人了,其“骨节灵活”就体现在蓓基具有很强的自我把控性。我们可以说萨克雷在写这部小说的时候扮演的是“木偶操纵者”的角色,蓓基和爱米丽亚都是他操纵的木偶。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如果单纯从小说的情节本身而言,蓓基也扮演了一个“木偶操纵者”的角色,操纵着和她发生语篇交互的人,以及她身边的环境。


我们不妨再来看一个例子。蓓基想要引起约瑟夫,也就是爱米丽亚的哥哥的注意,于是小声在爱米丽亚耳边低语,“他长得真帅”,而这种低语的目的,不是为了让对方听不到,而是为了让对方能够恰到好处地听到,又不暴露出蓓基自己的本来意图。


正是通过对这种语言乃至语气的生动把控,萨克雷作为小说之外的木偶操纵人,让蓓基这个小说文本内部的木偶操纵人,开始了她在名利场中的各种引诱式行为。这就是萨克雷采用的语篇策略,让读者对蓓基的观感不仅仅停留在一个典型的维多利亚式人物的层面上,而是也作为小说中第二层级的构建情节的“推动者”,让与之发生语篇交汇的人,在她的控制下,于表达层面“失控”,从而帮助她不断地在追逐名利的道路上攀爬。


我们看到,萨克雷在语言艺术层面上,不仅仅具有鲜活和戏谑的色彩,而且能抹除掉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距离,直接在小说文本中实现与读者的沟通和对话。同时他也很注意文中语词的选择,借用语词的不同来更好地传达人物不同的性格和命运。而读者从某种程度上一直跟随着作者的叙事脉络与情节走向,甚至有时与作者的某些细微处的评价达成了共识,由此似乎可以说,读者也是作者手中操控的木偶人。从这一点看,萨克雷可谓是语言艺术层面的大师。


好了,这一讲我们主要讲述了萨克雷在语言运用上的艺术,听众朋友们有没有被他多元而丰富的语言技巧所吸引呢?下一讲,我们要更为深入地挖掘蓓基这个人物的性格特征:她在道德上是清白的吗?还是她其实也是一个牺牲品,在物欲横流的社会沦为了一个道德上的孤儿呢?我是生安锋,期待与您下一讲再见。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 欣然晚晴

    感谢老师在讲课的过程中多次将其写作手法,语言表达等方面与其他的著作(《简爱》)进行对比,这样能让我们不仅对本书有更好的了解,同时对于相对比的作品也能有更深的印象,希望老师们能多多运用这种方法。文学,知识之间总是融会贯通,息息相关的嘛。

  • 乱舞枭姬

    没有老师的解读真的无法体会语言的精妙,现在读小说的我可能还更多的会沉浸在情节当中,却没有机会去多想作者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手法来进行描绘,当然想要做到这一切除了需要反复读这个故事也需要深厚的文学功底,感谢老师

  • 开心007qrb1

    深深被萨克雷的语言艺术所打动,它不仅仅具有鲜活和戏谑的色彩,而且能抹除掉读者与作者之间的距离,直接在小说文本中实现与读者的沟通和对话。同时他也很注意文中语词的选择,借用语词的不同来更好地传达人物不同的性格和命运。而读者从某种程度上一直跟随着作者的叙事脉络与情节走向,甚至有时与作者的某些细微处的评价达成了共识,由此似乎可以说,读者也是作者手中操控的木偶人。从这一点看,萨克雷可谓是语言艺术层面的大师,感谢老师的分享。11.29

  • 1780420trzh

    语言艺术好高超,不知不觉就被蓓基的语言或者作者的语言所牵引,和故事中的角色一同进入到了文本建构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也被作者的语言所改变,有时候随着文本的进展而得出与作者相同的结论。蓓基的语词控制非常到位,

  • 老铁山月亮湾

    作者主要运用一些不含感情色彩的词语,来描述蓓基在语篇中的回应,比如“said”, “answered”, “replied”,来表现蓓基的语言是得到控制的,而相应地与她对话的人物,如爱米丽亚,则显示了很明显的“不受控”的语气色彩。譬如文中多次出现的表现语气的“cried”,则更多用来形容爱米丽亚的“不受控”的感情色彩。即便当写到蓓基的时候也用到了“cried”,两个人的方式也是明显不同的。从上述描述中,我们能感受到作者的语言功底,通过老师的讲述,有把原著拿出来重新品读的欲望,11月29日

  • 嫻靜待花開

    文中提到艾米丽亚喜欢和桀骜不驯的蓓基交往,这让人很容易产生共鸣,就像我们小时候一样,再乖巧的孩子,也有让人抓狂的地方;再捣蛋的学生也有让人惊艳的地方。我们的乖巧和捣蛋,不过是在家长的教育下,产生的假象而已。事实上,孩子们都有七十二变的本领

  • 维尼宝贝pooh0608

    大家好

  • 素年清恋

    Day15. 作者“木偶操纵者”的写作手法及戏谑与幽默色彩,着实让人耳目一新和钦佩!“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无论是道德的清白,还是物欲横流的牺牲者,蓓基在自己原生家庭的背景促使下,萌生了对名利场追逐的坚定而强大的目标,言语、行动、选择进而似乎显得那么功利造作,却不得不为她遵从内心需求而一步步攀升奋斗的能力而赞叹,至于对否或启示,我们皆为旁观者…

    素年清恋 回复 @素年清恋: 备注序号~Day16.

  • czl阿司匹琳

    世事总是无常的,这在萨克雷的笔下感慨过无数次,无奈和叹息都已经不足矣说明什么了,急切焦躁人人渴望进入那个“名利场”,费尽艰辛万苦,连亲人和朋友都不放过,去伤害,最后自己也坠入深渊。

  • 无声的雪_8b

    这一期怎么没有名言精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