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反驳】彭弼君：识破逻辑谬误——看清观点的骨架

音频正文：

你好，我是彭弼君。

毫无疑问，你和我都活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除了从自己的生活中，我们每天还会从各种媒体那里，接收到大量的新闻、资讯、结论和数据。今天是你的同龄人抛弃了你、明天是朝鲜的房价要暴涨（再不上车就晚了）、后天是孩子居然连康定斯基都不认识，简直没前途。

可问题是，这么多的信息在我们脑中划过，根本来不及一一处理。它们到底哪些是没有营养的鸡血鸡汤，哪些是值得深思的真知灼见，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高效地做出第一步判断么？

答案两个字：逻辑。

是的，对于每一个观点来说，逻辑就像是它的骨架。即使堆砌再多的数据、案例、修辞，如果骨架立不住，看起来再貌似有理的观点，也会马上土崩瓦解。在辩论场上也一样，如果你能从对方复杂的论点和表述中，敏锐地找到逻辑漏洞进行反驳，自然也能提纲挈领，事半功倍了。

而如何洞察并击破这些隐藏着的逻辑谬误，就是我接下来要与你分享的内容。

说到这里，如果你的辩论经验不是很丰富，大概心里会稍微有点发虚：逻辑谬误，听起来好像很复杂，会不会很难？

其实，逻辑作为哲学研究的一门工具，确实有复杂之处，除了我们都听过的三段论，还有一阶逻辑、命题逻辑等。但如果只是在日常语境下进行使用，那么逻辑这个东西，说穿了也很简单，就是两个字，「因果」。

所谓的逻辑谬误，也就在从因到果的这个过程中，犯下的错误。而今天，我们就来聊一聊最常见的三种：错把相伴当因果，循环论证和滑坡论证。

先看第一种，错把相伴当因果。

什么意思呢？就是当两件事总是伴随着出现，很容易显得它们之间有因果关系。但大多数情况下，这都是源于三类误会。

第一类，是两件事偶然相伴，但实际上毫无关联。曾经有人认真做过统计，发现著名影星尼古拉斯·凯奇在电影中出现的次数，与当年在游泳池里淹死的人的数量呈明显的正相关；类似地，歌手萧敬腾也因为每次开演唱会，所到之处当地就暴雨倾盆，而被戏称为「雨神」。看起来确实很玄妙，但我们都知道，无论人意外淹死，还是天要下雨，都有独立的成因，与这两件事情，根本毫无关联。

第二类是，两件事确实相关，但无法排除第三方因素的影响直接导出因果。比如，从上世纪80年代起，美国对枪支的管理日渐严格，同时全国暴力犯罪率也在持续下降。听起来，很像是前者是因，后者是果。但你可能不知道，与此同时美国还进行了大幅度的警力扩充，并改进了治安方案，所以我们其实无法断言，是哪个因带来了「犯罪率下降」这个结果。

第三类，是因果倒置。两件事之间可能真的有因果关系，不过谁是因谁是果，却和我们的直觉正好相反。例如，很多人注意到，居家风水好的人家多富贵，于是对风水之说更加笃信不疑。但单看这件事情，风水真的是让人大富大贵的原因吗？其实也未必，很有可能是，只有那些本身条件很好的家庭，才有余裕来布置风水。你想，如果你的房子就那么大，一家人住还嫌挤，哪还有闲情逸致来考虑那么多啊。所以，很可能“富贵”才是原因，布置个好风水，不过是富贵人家才能有的习惯罢了。

说了这么多，你一定会问，那要怎样才能发现这种逻辑谬误呢？其实很简单，你只需要关注一件事：对方提到推论中的这个结果，有没有可能来自别的原因呢？（此处可复习016课程【立论】彭弼君：如何把问题想深入——学会归因）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如果你发现它有完全独立的成因，那很可能与对方所提到的理由，只是共同出现而无必然联系；就算不能证明完全无关，但只要能找到无法排除的第三方成因，也能大大地削弱对方的论证效力；甚至有的时候，你会发现这件事情本身才是成因，那就是对方犯了因果倒置的错误了。

这个步骤，我们一般称之为「寻找对立成因」。它是击破第一种逻辑谬误最直接的手段。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社会学论文里，哪怕只是为了论证一段看似很简单的推论，都需要搭各种模型做复杂的回归分析。因为若非如此，都难以排除对立成因的干扰。

接着我们来聊聊第二种逻辑谬误，循环论证。

什么叫循环论证呢？其实就是两件事情来回解释、原地打转，看似有所论证，其实却啥也没说。就好比，你问一个人，上帝为什么存在？他说，因为《圣经》里是这么写的。你问，那《圣经》为什么就是对的？他又说，因为这是上帝说的。

这类谬误，在形式上十分明显，通常情况下只需要稍加注意，往往不难发现。但当我们讨论一些概念比较复杂、逻辑链比较长的话题时，事情就不那么容易了。那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应对呢？很简单，问！一问原因，二问差别。

追问原因，是当对方摆出一个看似有力的观点，请你耐心地追问下去，直探底线。例如，在「人为了活下去，是不是什么事都可以做」这道辩题中，当反方提出，「不是什么都可以做，因为人要讲道德」的时候，不妨继续追问：人为什么要讲道德？对方说，因为这是人之为人的理由；那为什么道德就是人之为人的理由？对方回答：因为这是人区别于动物的地方。为什么人一定区别于动物那么重要？以此类推，直到对方的整条逻辑链暴露在你的眼前，自然就能判断出，是否构成循环。

追问差别，是因为很多时候，对方会通过修辞的变换，来掩盖论证的循环。在刚才那道辩题中，反方可能会有很多说辞，例如「人之为人的理由」、「不这样做就不是人」、「难道你想活得像个禽兽吗」等等。但仔细想想，你会发现这三句话看似讲法不一，实际上却都是在说同一回事。因此，在追问对方之时，还需要冷静地进行分辨。一旦发现对方表述的含糊之处，就要针对性地提出疑问：这两件事情，到底有什么区别呢？这样，对方单纯靠修辞隐藏起来的循环论证，自然也就浮出水面了。

最后，我们来了解一下第三种逻辑谬误，滑坡论证。

什么意思呢？就是用一连串效力较弱的推理，将两件没什么关联的事情牵强地联系在一起。比如在讨论「同性婚姻是否应该合法化」这个话题的时候，有些伦理上的保守主义者会说，如果允许同性可以结婚，那是不是不同物种之间也可以结婚？是不是人和狗、人和抱枕都可以结为伴侣，那岂不是乱套了吗？又或者像是网络上某些杠精那样上纲上线，你说一句不喜欢国产手机，他就能把你骂成是叛国贼。

你看，这就是典型的滑坡论证。你只不过是想劝他迈出一步，他就忙不迭地一直滑向深渊，并以此控诉你居心叵测。

然而，就是这个看似扯淡的逻辑，其实却不太好反驳。为什么呢？因为严格意义上，我们在日常语境中所做的推理，都很难说严密到无懈可击，因此或多或少具有某些轻微的滑坡属性。与滑坡谬误之间，也可以说仅仅是程度之别。因此，在面对滑坡论证的时候，就不能像对付前两种逻辑谬误一样只做形式上的揭示，而要进行事实上的反驳。具体的做法，可以是举出反例，或是进行归谬。

这里和大家分享一部最近看过的电影，叫做Pink（《红粉惊魂》）。故事发生在印度，几个女孩因为深夜和男孩去度假村，在酒后被强奸。而在法庭上，男孩们的律师不断用“女生的裙子很短”、“她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和男孩去度假村”、“她们在饭桌上特意地朝男孩微笑”等等细节，来向法官和陪审团兜售这样一个观点：这些坐在原告席上的女生，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她们所遭受的一切，不过是自己不检点而造成的错误。(Victim Blaming. )

女孩的律师没有选择正面抨击。他问对方：“你是想要我制定一部《安全指南》吗？按照您的说法，一个女生不应该单独和男生去任何一个地方，不能去度假村，不能去饭店，因为那样的话，人们自然就会假定：既然她都自愿去那里了，我们就有权利对她动手动脚；她不能对人微笑，这种自然的人类行为也会让人觉得她品性不端；她不能和男生一起喝酒，因为如果喝酒的话就意味着她不会介意和对方睡觉——我们应该做一本这样的《安全指南》，而这些不遵守《指南》规则的女人，就是可以被肆意侵犯的。”

这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滑坡与归谬。电影中律师的辩词还有后续，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单独拎这段法庭戏来看，老律师做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反驳和结辩，你甚至可以感受到什么叫层层递进的反驳。

当然，还是回到我们今天的分享。以上，就是今天我想与你分享的，三类最常见的逻辑谬误，与识破它们的方法。在这里，我向你推荐一种简单的思维训练方式，就是从今天起，试着将你看到的观点，拆解成一个又一个的“因为-所以”，并用我今天教给你的三条思路一一检视，如果它们既没有明显的对立成因，追问原因时并不构成循环论证，同时因为和所以之间不存在牵强的滑坡论证，那么这基本上就是一个逻辑没有硬伤的观点了。

最后，如果你仔细听了这节课，你会发现，无论是错把相伴当因果，还是毫无诚意的循环论证，又或是抬杠一般的滑坡论证，它们之所以是谬误，除了形式上不合语言规范以外，更重要的是在事实上没有提供有效的信息。因此，我们学习识别逻辑谬误，不是致力于成为专挑人家形式上瑕疵的杠精，而是能更敏锐、批判性地审视出每一个观点内部真正的价值。

希望这节课里所分享的辩论，能让你的生活更有趣。

我是彭弼君，我们下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