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反驳】王肇麟：承认是为了更好地反对——受身的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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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大家在生活中有没有碰到过这样的情况。你跟同事讨论工作项目，或者跟同学讨论小组作业的时候，他们经常把“不对”挂在嘴边，你每说一句话，他们就反驳一句话。他们不一定是故意跟你对着干，反驳的东西也可能有一定的道理，但即使如此，你还是会超级郁闷。你可能会心里嘀咕：“哎，要不要这么强势霸道啊？就你懂得多！”或者感觉对话一直在低水平拉扯，没办法产生高质量的结论。

是的，这也是很多人对“辩论”的误解，认为辩论就是死活不承认对方有道理，谁嘴硬，谁就能赢。有些初学辩论的同学，也会背一些套话，比如“对方辩友不要乱扣帽子”之类的，在场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丢出去，能堵对方一下就可以。

那我们今天呢，就要打破这个魔咒，跟大家介绍一种另类的反驳的方式。它的名字叫作“受身”。别想歪了，不是胖瘦的瘦，是接受的受。这个名词在柔道里用得最多，大概的意思是，当你倒地的时候，做好自我保护，避免受伤。放在辩论场上，它的含义是：对对方说的内容不再是全盘否定，而是有技巧、有选择地同意一部分。

有些同学听到这儿不干了：啊？同意对方？这样气势上不就怂了么？话是没错，但辩论啊，气势只是一方面，还要攻心为上。你想想，但凡是辩论，你的对手不可能完全胡言乱语，总有合情合理之处，你与其难看地硬拗，不如认了，还能在对方和观众那里加印象分。用黄执中学长的话说，这叫“姿势好看”。更进一步，同意对方，还可以让你借力打力，借对方之口论证自己的立场，可谓连消带打，攻守合一。还有一些辩题，受身就不光是重要，更是必要了，因为在这些题目中啊，有些利益是不能兼得的，如果贪心不足想要通吃，反而自己的论述就会陷入顾此失彼、自相矛盾的境地。

好，那该怎么同意对方，又该如何借力打力呢？我给大家三个口诀。

第一个口诀是“推而广之，化有为无”，适用于最初级的、防守型的受身。

我们套用一个例子来说明。2017年的新国辩表演赛，题目是火场中有一只猫和梵高的画，如果只能救一个，你选择救谁？对救猫这一方而言，有一个质疑需要面对，那就是生活中人类其实并不怎么善待动物的生命，猫狗泛滥时可以予以扑杀，玉盘珍馐时也可以将它们当成食物吃掉，一到火场中就开始高谈生命的可贵，未免显得矫情，在逻辑上也有双重标准之嫌。

面对双重标准这一责难，拒不承认，显得太牵强，而且会一直被纠缠，无法去展开我们自己的立论。这个时候，就可以考虑受身，不妨光明磊落地说，没错，我方确实是双重标准，不过，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讲到这儿，千万不能停。因为大家的胃口都被吊起来了。接下来的洗白，就变得非常关键了。我们可以这么说：“其实人类社会处处都是双重标准。比如，我们会一边高呼生命可贵，但是刑场上却要处决坏人，我们在常态下视杀人为重罪，在战场上却歌颂英勇杀敌的行为。人类下道德判断时从来就是双标，甚至是多标的。”用这一段论述将双标这个指责的难听淡化后，我们最后再来一段道理上的补足，这段回应就会很完整了。到底为什么人类社会看似双标的行为无处不在呢，我们可以这么说，“正是因为人类的社会是如此的复杂，要下道德判断的环境有了一点点细微的变化，我们的决策和评价就会呈现截然不同的结果。与其说这是道德的双标，倒不如说，这是道德的精准和细腻啊。”

你看，你承认了双重标准。但强调，大家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这就是推而广之，利用从众的方法把自己受到的压力化有为无，还给你留下更大的空间去阐述对道德的看法。这就是受身的好处。

很多同学听到这里都会问：这听起来像防守，攻击力不强嘛。没关系，这只是受身的初级形式。你如果想借力打力，还要学会第二个口诀：一体两面，正反相成。

什么意思呢？任何事物往往都有一体两面的特性，一件事情对方信誓旦旦用来证明他方立场，从另外的视角来看却有可能反为己用。

比如有这么一道辩题，营救式刑求是不是一种可取的手段。支持刑讯逼供的一方，可能举出案例或者数据，说明刑讯逼供，破案率奇高，可以拯救人民于水火，因此该用。

作为反对方，就要琢磨了。你可以反驳的对象至少有两个：一、刑讯逼供有用；二、有用，所以该用。既然是受身，你肯定得同意一个，选哪个呢？你会发现，“有用”这两个字是对方的核心。可“有用”绝对是好事么？不一定，可能带来滥用啊。这也是我方的立论论点之一。各国警察不都有对无辜人士刑讯逼供的丑闻么？而且越有用，越容易被滥用。就好比，毒品比烟草更能增加愉悦感，滥用的吸引力也更大。如此说来，还需要反驳“刑讯逼供有用”么？不用，大大方方承认它，对方再说刑求如何如何高效时，你就可以借力打力，“对方说的太好了，恰恰因为刑求如此屡屡得力，才容易让办案人员枉顾法律的限制，造成刑求的滥用啊！”

换言之，要做好受身，构思立论的时候就要想清楚：对方的哪些关键词是可以被我用一体两面、正反相成的方式加以利用的，这个关键词能不能跟我的立论建立联系，同意它对我有什么好处，又对对方有什么威胁？想清楚这些，就能让受身连消带打、攻防一体。

再看一个题目：中学课本应不应该收录金庸小说。有些持反对立场的同学，会和对方争金庸小说好不好。但如果从受身的角度看，金庸小说的好，也是一体两面的。好到人人都主动去看它读它，又何必收入中学课本呢？反方可以同意金庸小说的好，继而借力打力，强调中学课本容量有限，所以应该把篇幅留给同样经典但不这么流行的其他文学作品。

这里的受身，并不是灵机一动，需要同学们对中学课本的特征、任务、定位有深入的剖析，才能找到最佳的切入点。

为了让一体两面的杀伤力放大，受身还有第三个口诀：缩小范围，定向聚焦。

比如“科技让人更亲密还是疏远”一题，假如我们是疏远这一持方。套用刚刚介绍过的思路，先去寻找一体两面的事物，不难想到，正方很可能会讲手机、网络等等平台让人联络更紧密了，能跨越物理的距离。这件事情的一体两面是什么？其实是不怎么常用科技的人，比如老人、穷人等等，他们与科技的使用者和受益者之间的距离被拉大了。所以，我们可以同意科技的利，然后借力去打弱势群体面临的弊。

但如果受身只停留在这一步，就很有可能变成对方讲青年人，我方讲老年人，双方各说各话。我们就需要更进一步，去论述，为什么今天这道题应该从科技的不使用者来看，会更有意义，这就是定向聚焦。比如，你可以说，“被科技边缘的人，其实也往往是丧失了社会话语权的人。所以，替他们发声，正视他们在科技时代的孤寂和边缘化，才更是身为辩手，需要去捍卫的声音。”就有可能让本来半斤八两的格局像你的持方更多倾斜一点。

（总结）为大家总结一下：打算受身处理一个观点的时候，首先要推而广之，将对方攻势削弱、卸力；然后寻找这个概念一体两面的价值，化为己用，最后争夺语境，定向聚焦。让分庭抗礼之势向己方倾斜。

最后是今天留给大家的小练习。受身和开阔的思维是分不开的，因此大家不妨想五个正面的价值，类似善良、平等、博爱等，然后想办法找出这些价值的缺点；再想五个反面的价值，类似自私、胆怯、贪婪等，然后找出这些价值的优点。

好了，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我们下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