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城记》5：孙建｜文中隐秘的双重性格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复旦大学的孙建。在上一节我为你介绍了《双城记》中的“各路神仙”，其中有英雄也有恶棍。不过你有没有发现呢，某些人物的外貌和经历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有些人物反差非常大。

我最开始的时候有提到过，小说《双城记》，狄更斯在“双”字上下了很大功夫，他用的是“双重性格”或者说“二重身”的方式，让笔下的人物在曲折的故事情节中进行精神和肉体上的碰撞，营造一种特殊的戏剧性效果。

这两个词平时我们貌似只在悬疑电影中听到过，那么，这部小说里的双重性格和二重身又是一个什么概念呢？这节我们来了解一下。

什么算是双重性格的人物？

我们首先看一个德语单词，这个词叫“"Doppelganger”，它是一个复合词，由doppel (双)和ganger (路人) 组成，意思是“两个人同行”。英国小说家凯瑟琳•克劳的一本关于幽灵的书《自然之夜》 (1848) 使这个德语单词家喻户晓。

这个词意思是，每一个人都有一个隐秘的二重身。在人的一生中，你的另一半始终跟着你，与你同行，有时把你引向光明之路，有时则会给你带来灾难。一般你不会看到自己的二重身，一旦看到了，可能就有危险。

据说英国女王伊丽莎白和美国总统林肯在死前都看到过自己的影子。在文学上，这样的例子也很多，德国作家歌德在他的带有自传性质的文学作品中就描述了他和他的二重身在马背上擦肩而过的经历，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弥留之际也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其实，双重性格的人、二重身或幽灵并不是现代作家的发明，这种概念在传统神话、宗教和民俗中都可以找到。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会饮篇》中，就谈到了有关人的神话：从前人的形体是一个圆团，像一个球，每人有四只手、四只脚，头上有两副面孔，前后方向相反，他们是所谓的阴阳人，雌雄同体。他们自高自大，开始挑战诸神的权威。

宙斯最后想出一个办法，一方面让人类活着；另一方面削弱他们的力量，使他们不敢再捣乱。于是他们就把每个人截成两半，这样的话，被截开的两面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另一面，一直到雌雄两半合二为一。

在《圣经》中有这样的描述：上帝先创造了亚当，后来他看到亚当很寂寞，就从亚当身上抽出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所以亚当说：“这是我骨中之骨，肉中之肉，她将被称为女人，因为她是从男人身上取出来的。”当然，现在一般我们不会这样说，因为会引起女士们的反感。

在西方的文学作品中，双重性格的人物在小说中可以找出很多。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双重性格的人》，就写了俄国沙皇时代的一个小官吏戈里亚京的分裂人格，他的另一半利用了他的缺陷控制了他的生活，而他只能被送进疯人院。

英国作家史蒂文森的小说《化身博士》中的医生，因为一直受到脑子里时不时出现的邪恶念头的袭扰，非常痛苦，想用一种药来把自己邪恶的那一半分离出去，结果事与愿违，造成了非常尴尬的局面。

在影视作品中就更多啦，像我们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禁闭岛》《致命ID》《黑天鹅》全都是双重性格类悬疑片的典型代表。作家和编剧们，都喜欢利用这种手法来展示人物心理中隐藏的更深层次的问题，营造一种独特的审美效果。你看过此类小说和电影吗？最喜欢哪一部？

说完双重性格，《双城记》中，还有一样物品在这个“双”字上，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就是镜子。

比如在法庭上，狄更斯是这样描写达尔耐的：“囚徒头上有一面镜子，是用来向他投射光线的。不知多少邪恶的人和不幸的人曾反映在镜子里，又从它的表面和地球的表面消失。”“镜像”在描写有关双重性格或分裂人格的作品里是经常出现的。

《双城记》中有一段精彩的描写，表现了卡尔顿和达尔耐之间的关系。卡尔顿在法庭上救了长相非常相似的达尔耐之后，他发现他们两个人都爱着露西，还发现露西真正爱的是达尔耐。在夜里，卡尔顿拿着蜡烛，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地说：

“你特别喜欢这个人么？你凭什么要特别喜欢一个长得像你的人？你知道你自己并不爱他啊，滚蛋吧！你让自己发生了多大的变化！好一个理由，居然让你喜欢上了一个人，只不过他让你看到了你追求不到的东西，看到了你可能变成的样子！你若跟他交换地位，你能像他一样受到那双蓝眼睛的青睐么？能像他一样得到那一张激动的脸儿的同情么？算了，说穿了吧，你恨他！”

他向酒寻求安慰，几分钟之内喝了个精光。然后便双臂伏在桌上睡着了，他的头发拖在桌上，烛泪点点落在他身上，犹如流成了一道长长的裹尸布。

这一段文字，能让我们了解很多东西。首先我们知道卡尔顿和达尔耐的长的很像，就因为这个原因，当达尔耐在英国法庭上被当成间谍受审的时候，卡尔顿挺身而出，使得原告摸不清头脑，结果法官只能判达尔耐无罪。在小说的结尾我们也看到，也是因为长相，卡尔顿和达尔耐互换衣服，然后替达尔耐去受刑。

卡尔顿和达尔耐两个人的相似之处并不停留在外观和性格上，他们两人都有慷慨的个性，但表达的方式不同。卡尔顿总觉得自己不适应这个社会, 并没有人真正需要他, 相比达尔耐，他自我牺牲的愿望更强烈。

达尔耐需要对一个家庭负责，老婆孩子需要他来呵护和照料。当然达尔耐也有甘愿为他人牺牲的一面，在这方面，两人又有共通的地方。所以，两个人都想得到相同的东西, 但选择了不同的方式来表达这个愿望。

卡尔顿和达尔耐合起来差不多算是一个双重性格的人物。但是他俩在许多方面又是有反差的。达尔耐很理想化，而卡尔顿总是在他的法律事务所内喝得醉醺醺。他们两人都爱着露西，但只有达尔耐打动了露西的心。达尔耐的理想主义刺激着卡尔顿，他最终为了心爱的人走上了断头台。

他们俩是镜像，相互辉映。不过卡尔顿在镜子中或在达尔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差距，所以他的人生最后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又是《双城记》中的亮点，契合了小说重生的主题。

在小说中，卡尔顿无私的牺牲也说明了一个事实，尽管法国大革命中有很多不人道的行为，但也有很多正义闪光点。其实在上面一段摘录的结尾，狄更斯直接把卡尔顿的个性，喜好和结局都直接摆在了我们的面前。所以我说，狄更斯的语言才华真的是爆棚。

刚才我们分析了卡尔顿和达尔耐两人的双重性，接下来我们再看看露西小姐和德发日太太。

小说中这两个主要女性人物既有共同性，也分别有自己的个性，她们其实是一枚硬币的两面。作为女性，她俩代表了柔的一面和刚的一面。露西小姐温柔，德发日太太刚烈；两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目标而斗争，信念看上去似乎是一致的，只不过实现这种目标的方式不同而已。

露西小姐是英国维多利亚时代典型的女性形象。她无私、善良、为家人和朋友的幸福而付出努力。而德发日太太发动革命的目的也是为了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让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苦大众翻身做主，获得新生。

但德发日太太和露西小姐不一样的是，露西小姐用的是道德感化的方式，而德发日太太用的是暴力手段，她和维多利亚那个时代，大家理想中的妇女所应该有的价值观背道而驰。说起来挺有意思的，她俩这种人设对比，还有点像唐僧和孙悟空的对比。

我最初书里看到德发日太太在织绒线时，我以为她就是单纯的编织衣服而已，没想到她是把贵族的名字都织在了一起，方便以后革命胜利时把他们都处决掉。德发日太太引导着自己的丈夫、巴黎的民众通过激进武力的方式夺取政权。

而露西小姐则跟她恰恰相反，温柔如和风的鼓励身边人。狄更斯是把这两人作出明显的对比，让我们看到女性身上刚柔并存的特质。

台尔森银行的罗瑞先生和梅耐特医生的遭遇也很相似。《双城记》里，英国的台尔森银行被狄更斯形容成一个监狱和坟墓，象征的是英国社会的腐朽。当罗瑞先生被困在台尔森银行时，梅耐特医生则在巴士底狱服刑。他们其实都是一种非人性制度的囚犯。露西悉心照顾梅耐特医生的过程, 也让罗瑞先生体验到了家庭的温暖，看到了生命的希望。两个年长的男人，都因为露西得到了复活。

整部小说除了无所不在的双重性格和反差对比，还有一种叫“重影”的设计在小说中并不少见。

说到“重影”，我们看看小说中的例子。比如，盗尸人杰瑞·克朗彻的儿子也叫杰瑞，露西·梅耐特的女儿也叫露西。在国外，父亲和儿子同名同姓很普遍，有时仅用大小来区别，如美国总统老布什和小布什；母亲和女儿同名，如《呼啸山庄》中的凯瑟琳和女儿小凯瑟琳。小说家这样做的目的常常想展示一种性格和精神上的分享和传承。英国作家康拉德写过一部小说，名字就叫《神秘的分享者》，用意差不多，你可以去读一下。

《双城中》经常坐在德发日太太边上的一个叫复仇女神的女人，和她一样打着毛线，德发日太太称她为自己的“影子”，这可真是大实话，德发日太太其实就是一个复仇女神！露西的女仆普洛斯小姐看上去像个男人，她和德发日太太在体力上不相上下，像是两个女汉子。

《双城记》是狄更斯本人最满意的一部小说，这个说法是站的住脚的。除了他赋予作品深刻的背景含义以外，还有从头到尾设计的或明或暗的有趣细节，复活、女神、双重性格等任何一个词汇都充满了吸引力。

时间有限，我不能面面俱到，更多有趣的内容，以及狄更斯出神入化的写作功力，只有你读原著才能发现了。《双城记》的译本很多，我个人喜欢孙法理的译本，文字优美，读起来又很顺畅，保持了原著的韵味。好了，这部作品我们就讲到这里了。我是孙建，我在喜马拉雅等你，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