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泰莱夫人的情人》4：季进｜真正自由的女性是什么样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你好！我是季进。欢迎你来听我的文学课。

今天，我要进一步分析《查泰来夫人的情人》的文本，到底说了些什么。

首先，劳伦斯写作的背景是怎样的呢？

在物质利益的驱动下，人与人在精神层面日益疏远，人与自然之间曾经田园牧歌般纯净美好的关系被割裂，取而代之的，是璀璨夺目的大都市，以及大都市背后的邪恶与丑陋。乔治·奥维尔称赞劳伦斯，说他“有能力理解，或者说似乎能理解与他完全不同的人，如农夫、猎场看守、牧师，还可以加上矿工……他的故事是某种抒情诗，他之所以写得出这样的作品，靠的仅仅是观察某些陌生莫测的人时自己的内在生命忽然间经受的一段强烈想象”。

有了以上铺垫，我们再解读《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小说中的三位主人公，就清晰得多了。

首先，第一点，在文学长河中，康妮如何在诸多女性形象中脱颖而出？

劳伦斯在小说开篇不久就挑明核心问题：“作为一个女子，生命中的尊严和意义就在于获得绝对、完美、纯粹、高尚的自由。如果不能从古老而污秽的两性关系和从属状态中解脱出来，一个女子的生命意义何在？”

如果你对文学史足够熟悉，读到这段话，你的眼前一定会浮现出包法利夫人、安娜·卡列尼娜等等同样令人难忘的女性形象，一个女性，到底是像《玩偶之家》的娜拉那样出走，还是沦为德伯家的苔丝？在希腊神话中，你愿意做决绝悲情的美狄亚，还是无懈可击的雅典娜？在勃朗特的小说里，你愿意做简·爱，还是伯莎·梅森？文学中经典的女性不胜枚举，你的喜好呈现了你的三观。是时候将本系列所有文学课提及的文本都梳理一遍，默想你最钟爱的人选理由啦。

那么，到底该如何解读康妮的形象呢？这个忧郁孤寂的贵妇人，游荡在绿树成荫的森林和金碧辉煌的客厅之间，她身边有两个重要的男性，一个是尊贵、富有，但是性无能、心灵扭曲的克利夫，一个是充满阳刚之气，但身份卑微的梅勒斯。那么，她究竟是屈服于权力与身份，做金钱的奴隶、丈夫的附属品，还是挣脱家庭的羁绊和道德的重负，追寻本我的爱欲、自然的情感？

实际上，工业时代和消费社会裹挟而来的拜物教、虚无主义、碎片化、孤独感，当下的每个人都深有体会，我们就是那一个个无所适从的个体，高强度和机械化的工作状态、不断加速的生活节奏、技术和财富带来的诱惑与依赖，让越来越多的人在无意识中麻木不仁的活着。

“一个女人应该有她自己的生活，否则，她以后便会后悔不曾有过自己的生活。”这句话出自查泰莱先生的姑妈。她一次拜访时，就已经看出他们夫妇之间的问题，并且告诫查泰莱先生说，“要是康妮哪天反叛起来，你也是活该”。转身又和康妮表达了出去走走的重要性，“如果我是你，就不会觉得很满足。你会让你的青春悄悄溜走，并在后悔中度过你的中年和晚年”。

康妮就在这样的语境下觉醒，因为，她从梅勒斯那里感知到的，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尊重和同情心”，他们的结合并非突如其来的冲动，而是说明了如何克服困难，建立起人与人之间诚实和健全的关系。

康妮逐渐蜕变，从小说开头那个对婚姻失望、抵制爱情的弱女子，转变为认清自我、勇于抗争的新女性。她不再是克利夫的美丽的附属品，她的女性本能、鲜活向上的生命力、奇异美妙的爱情，渐次被触发，康妮的自然人格，复活了。

在康妮的身上，劳伦斯倾注了他的全部热情，借着这样一位女性，劳伦斯在书写现代人和现代英国复活的途径及其可能性。

康妮之所以被很多人视为劳伦斯笔下塑造得最完美的女性，就是因为她把寻找真正爱情的过程看成是自我价值实现的过程。大家对她的刻板印象，可能是克利夫不忠诚的妻子、梅勒斯狂热的情人，但如果我们把社会地位与阶级关系的属性剥离，就能发现深层的象征性关系——康妮最终抛弃查泰莱夫人的身份，投入守林人梅勒斯的怀抱，本质上，是挣脱现代性城市文明的桎梏，转而选择自然人格。如何抛弃陈腐伦理的羁绊，如何打破家庭与社会的壁垒，如何解放被压抑的人性，我们可以在康妮身上找到答案。

第二点，克利夫这个人物又有什么独特的象征意义呢？

克利夫，是被现代工业文明异化扭曲的工业家的典型，他身上散发着阴森的气息。他整天坐在轮椅上转来转去，成了一个半人半机械的怪物。他的本性被扭曲了，又反过来压榨和扭曲别人。由于他的支配欲与控制欲，充满活力的康妮物变成了一个花瓶，一个摆设。他没有生育能力，又不甘心阶级身份的消失，所以他渴望康妮给他生育一位继承人，但又不愿意继承人是来自梅勒斯的劳工阶级的血统，你可以看到，这实在是一个自私又自负的人，有着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和各种偏见。

克利夫这个人物，从本质上说，就是工业文明的一个缩影，他的残障和无能，象征着大工业社会反人性的一面。虚无与真实对等，欲望和金钱同构，这样的社会造就的，就是克里夫这种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真善美与人性，早就被这个类型的人抛在脑后。

接下来，我们再说说，梅勒斯的形象又应该如何看待呢？

看过劳伦斯其他小说的读者会发现，梅勒斯是其他文本中从未出现过的一个崭新的“英雄”，他是一个受过教育的文明人，却最终选择自我放逐、回归自然。他拥有坚强的意志，坚守自我，他给一个寻找真实自我的女性注入了生命与活力。两性的情爱在这部小说里升华为形而上的宗教与哲学，有学者指出“小说中每一样东西都具有象征意义”，直至“最后整个小说本身变成一个巨大的象征”。

另外，梅勒斯这一形象是劳伦斯在游历过世界各大洲，看过种种古典文明遗迹之后，才塑造出来的，他尝试着创造出这样一位 “文明与自然之间的第三者”。

梅勒斯有着孤独隐忍的品质、温柔敏感的内心，还有太阳般激烈磅礴的能量、激烈热情的爱恋、古老强大的血缘意识，他坚守着自我的纯洁和尊严与工业文明抗衡，以勇气和力量给读者希望和慰藉。

分析完了人物形象，我们来聊一聊劳伦斯的叙事特征。你思考过，劳伦斯有哪些艺术手法的独门秘籍吗？

首先，劳伦斯的杀手锏，是大量象征、比喻和意象描写的运用，他擅于创造“高度象征性的景象来描写人物的内心世界，从而解决了直接观察隐蔽思想的问题”。他的很多小说都“对常规叙事难以充分传达的情感直觉，做出了极富暗示、象征和想象空间的成功表现”。

其次，劳伦斯很少使用全知全能的视角，而是偏爱采用缩短读者与人物内心距离的方式，直接让读者感受到人物强烈的情绪。例如，《恋爱中的女人》是以各自分离的事件为中心的波浪式结构，根据不同人物内心剖析来安排叙事，为读者提供了想象的空间和主动参与的可能性。

再次，劳伦斯擅长用松散的小说结构、诗化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经验与思考。他认为艺术是“一项直接的、富有生命力的活动”，是“雕刻自然的、真实的和纯洁的人类的天生的渴望”，不仅是“带来科学”的思维的产物，更是“非理性的深切要求”的产物，所有伟大的创造都来自直觉和感性。

其实，《查泰来夫人的情人》这部小说，对于感官的享乐并未着墨太多，大量的篇幅讨论的是“精神恋爱”，以及对自我、存在、生命的本质拷问。当时的劳伦斯肺病复发，身体每况愈下，但是，又有谁能比他更懂得幸福的确切含义呢？

总而言之，《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出现是石破天惊的，这是一部具有巨大力量和作品。劳伦斯的作品，都有着敏感的色彩，写意的笔调，自然而富于表现力，他所塑造的人物形象和他独特的叙事技巧，都值得我们回味深思。

今天这一讲就到此结束，我是季进，我在喜马拉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