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篇）87 老实人的极致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王蒙。列子叫列御寇，庄子写过，他曾经乘着风在天上飞，这个说得玄一点，但是据考证确有其人。他是公元前300多年出生的，到400多年的时候去世的。他最大的特点是他留下来的故事特别的有趣，大家都知道的愚公移山的故事就是列子留下的。我这里给大家讲几个达到的极致的故事，就是他的故事达到了极点。

比如我现在说的是一个老实人的极致，老实人的顶峰。说那个时候晋国，有一个大人物，叫范先生，范氏，他有个儿子叫范子华。这个范子华特别受到晋王的宠爱，他自个什么官职都没有，但是因为受宠，简直就是当的最大的大官一样。他喜欢谁不喜欢谁，甚至于都影响到晋王，他喜欢的人就能得到提升，就成了大官，他不喜欢的人，就会给赶走，就会给废掉。

而且他很喜欢以个人的名义养活这么一批人，让这批人整天的一块儿斗，一块争，或者是赛智力，甚至于是动武。有时候当着他的面就是互相斗争，搞得血腥满地，他也满不在乎。说有一个老农叫商丘开，商丘开有一天伺候俩人，这俩人恰恰是范子华那养着的，所谓养着的士。他听这两个士在那说这范子华怎么能干，对人是什么样子，在朝廷上有多大的影响，在他们那又能吃有能喝，日子过得很好。

这老农听见了，他心里想，我在这活得这么辛苦，生活这么差，有这么好的地方我得去。结果带上行李跑到范子华家里去了，就把他收留了。可是范子华养的是一批能人，那批能人个个都穿着白色的绸子衣服，坐着华丽的马车，一个个的牛都不行。一看怎么来这么一个老农，这么讨厌他，又瞧不起他，推他搡他骂他，根本不拿人家当人。

可是这商丘开这人老实，他没有任何别的反应，就冲着人家傻笑，人家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这帮子士真是坏蛋，一看这么老实一个人，觉得骂两句糟践人家两句也没劲了，就进一步的想骗他。有一次商丘开跟着一帮人坏蛋，上了一个很高的高台上，坏蛋就说了，说这样子，谁要是给我从这跳下去，我赏给他一百金，就说一百块的黄金，然后别人也就起哄，跳跳跳，谁跳赏钱给钱跳。

只有这个商丘开傻，别人都聪明，别人知道从这跳下去摔死了。商丘开就从这跳下去了，慢慢腾腾跳下去了，然后站那了没事，也不伤筋，也不动骨。那哥几个坏蛋一看他怎么会有这事，这也赶巧了，就没把他当回事。又找了一个机会，到了河道弯曲的地方，那水特深，他们又说那有珠宝，谁要是能下水游过去就能摸到，又是商丘开，听他们的话，跳到水里头去了，又出来了，然后手一摸摸到珠宝了。

这个时候这些坏蛋门客就说，他怎么能摸到珠宝，觉得有点怪，说这个商丘开不简单，弄不好说不定有点法术。范子华听说了以后，也就对这个商丘开把他当一个人物了，说他有绝技，又能从高台上飞下来，又能够跑到深水里头摸出珠宝，就提高了他的待遇了，就跟那帮穿白绸子衣服的这帮小子们就列为平等了。

不久范先生仓库发生火灾了，范子华就说谁要是能冲到火里边去，抢出绸缎来，就按照一定的比例抢救出多少东西来奖赏他。这商丘开就这么往火里头跑，面无难色，来回的跑，身上也没有被烧，结果还真救出好多的绸缎。这回范先生的这一堆门客都服了，说这老家伙是有法术的，他练过奇特的功，就都来向他请教，而且向他道歉，说你看对不起，原来我们也不了解，原来您是道行这么深，您不是一般的人。我没看出来我们多有不敬，算我们这些人瞎了眼了，对不起您，您教教我们得了，把您这个奇怪的超凡入圣的这一套办法教给我们。

这商丘开他特老实，他一听说什么？我有道术，我有什么道术，我家里饭我都混不上，我生活很差，我才来到这来，他就告诉大家，说我什么都没练过。你们让我干什么，我就信任什么，我就干了。干了呢我也没害怕，我也没想什么辙，想什么办法，让干什么就干呗，让跳咱就跳，让下水咱们下水，让进火咱们就进火。此外没有别的所以是不是由于我心专，专心一致的你让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就没顾上害怕，没有思前想后，也没有想什么奇怪的办法，我就是一个傻字，听话的我就这么把这事就办成了。

可是你们不该问我呀，这么一问我，我一听我还后怕，我害怕了，这回完蛋。您底下再有什么危险的事，你们说我也不去了，我也就完蛋了，如果说我有道行，我的道行从此没了，他是这么说的。这个作为故事听你听着真是可爱。这真是一个极致的故事，这是一个老实的极致，但是这个对于道家的思想来说也不算离奇。

因为庄子的故事里头没有这么邪门了，但是也有类似的故事。那个意思就是你越不害怕、越不分心、越不嘀咕、越不算计，你成功的可能性就越大，相反如果你左思右想前怕狼后怕虎，尤其你要有了狡诈之心、找窍门的心，你的精神状态不好就一定完蛋，精神状态决定一切，这样一个强调精神状态的观点。

至今也流行在我们的国人当中，比如说一场球赛输了，很少有人从技术上分析，从训练上分析，从体制上分析，从潮流上分析，相反的都是在那分析精神状态。我们国人我们的传统文化特别重视精神状态，精神状态在各种的事情当中确实也起着非常伟大的作用。

整个中国人民革命的胜利也和革命者的精神状态有关系。因为你从军事上来说，从经济上来说，革命者这边的资源没法和原来的旧中国的统治者们相比，所以如果说精神状态重要，确实非常重要，精神状态决定一切。

这是故事，这是文学的故事，这故事里头有美好的一面，就是诚实的人，老实的人永远不会吃亏，从来没有畏惧的人都会胜利。但是实际操作起来，仅仅靠一个什么也不怕，仅仅靠一个傻呵呵好像还不够。所以我们又要有一种最诚实最无畏的精神状态，也还要有科学的知识，科学的态度。好，今天这个关于老实人的极致的故事就讲到这里，下次再见，谢谢。

【原文】 

《列子·黄帝》

范氏有子曰子华，善养私名，举国服之。有宠于晋君，不仕而居三卿之右。目所偏视，晋国爵之；口所偏肥，晋国黜之。游其庭者侔于朝。子华使其侠客以智鄙相攻，强弱相凌，虽伤破于前，不用介意。终日夜以此为戏乐，国殆成俗。禾生、子伯，范氏之上客，出行，经坰外，宿于田更商丘开之舍。中夜，禾生、子伯二人相与言子华之名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商丘开先窘于饥寒，潜于牖北听之。因假粮荷畚之子华之门。子华之门徒皆世族也，缟衣乘轩，缓步阔视。顾见商丘开年老力弱，面色黎黑，衣冠不检，莫不眲之。既而狎侮欺诒，挡秘挨枕，亡所不为。商丘开常无愠容，而诸客之技单，惫于戏笑。遂与商丘开俱乘高台，于众中谩言曰：“有能自投下者，赏百金。”众皆竞应。商丘开以为信然，遂先投下，形若飞鸟，扬于地，骪骨无。范氏之党以为偶然，未讵怪也。因复指河曲之淫隈曰：“彼中有宝珠，泳可得也。”商丘开复从而泳之。既出，果得珠焉。众昉同疑。子华昉今豫肉食衣帛之次。俄而范氏之藏大火。子华曰：“若能入火取锦者，从所得多少赏若。”商丘开往无难色，入火往还，埃不漫，身子焦。范氏之党以为有道，乃共谢之曰：“吾不知子之有道而涎子，吾不知子之神人而辱子。子其愚我也，子其聋我也，子其盲我也。敢问其道。”商丘开曰：“吾亡道。虽吾之心，亦不知所以。虽然，有一于此，试与子言之。曩子二客之宿吾舍也，闻誉范氏之势，能使存者亡，亡者存；富者贫，贫者富。吾诚之无二心，故不远而来。及来，以子党之言皆实也，唯恐诚之之不至，行之之不及，不知形体之所措，利害之所存也，心一而已。物亡迕者，如斯而已。今昉知子党之诞我，我内藏猜虑，外矜观听，追幸昔日之不焦溺也，怛然内热，惕然震悸矣。水火岂复可近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