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讲 小题大做

第20讲 小题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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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词大用


前面我们讲过写作的一种手法,叫小词大用。


比如鲁迅《阿长与山海经》说长妈妈“谋死”了我的隐鼠。“谋死”这个词是非常严重的,有谋杀、谋害的意思,这个词如此的“大”,本来是不应该用在杀死一只小仓鼠这样的语境中的。


但鲁迅就这么使用。说长妈妈谋死了隐鼠。这样就把一个小孩子对隐鼠的珍惜、看中写出来,非常形象。


这就是小词大用的妙处。


小题大做


另外,我还发现一种作文的写法,小题大做。


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生活中有很多大事件,比如结婚、死亡、911、两会、高考改革等;也有很多小事情,比如我吃了一个西瓜、阳台的花开了、一枚树叶凋零了。写大事件,需要郑重其事;写小事件,需要闲适细腻。


可是,如果用写大事件的方法,去写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会怎么样呢?比如我给你一个作文题目《一只惊天动地的虫子》,怎么写?一只虫子如何惊天动地呢?


其实啊,一只惊天动地的虫子,还真的有人写,这个人,叫迟子建。他和林清玄一样,是获奖专业户。这个林清玄获得了台湾的所有文学奖,直到他宣布,不再参加任何文学奖的评比;


而迟子建呢,三次获得鲁迅文学奖、一次获得冰心散文奖、一次庄重文文学奖、一次茅盾文学奖等文学大奖的作家,一次澳大利亚悬念句子文学奖。这个迟子建真就写了一篇《一只惊天动地的虫子》,写得还不错。写一只虫子,企图爬上佛龛,最后死在爬行的路上。


你不觉得这个虫子其实非常伟大吗?有一种人,叫朝圣者。他们一步一叩头,前往心中的神庙,最后往往死在朝圣的路上。和这只死在爬行路上的虫子一样,执着到极致,迟子建说,这是:“最壮丽的史诗”,从这个意义上说,一只虫子“惊天动地”,合情合理!


我还看过一篇龙应台的文章,叫《金黄》,也是这种写法。


附录:


金黄  龙应台


1现实世界看起来一方面很惊天动地:远方有战争和革命,近处有饥荒和地震,在自己居住的城市,有传染病的流行和示威游行,有政治的勾当和宿敌的暗算,另一方面,却又如此的平凡:人们在马路上流着汗追赶公交车,在办公室里不停地打电话,在餐厅里热切交际,在拥挤的超市里寻寻觅觅,在电脑前盯着屏幕到深夜;人,像蚂蚁一样忙碌。


2忙碌到一个程度,他完全看不见与他同时生存在同一个城市里的族群。不,我不是在说那些来自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的保姆、看护和管家。她们隐身在建筑内,只有在星期日突然出现在公共空间里。


3我也不是在说那些尼泊尔人、巴基斯坦人、非洲人,他们隐身在香港看不见的角落里。我也不是在说从部落来到大城市打工的原住民,隐身在某几个区的某几条街,台北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不是在说新疆人,隐身在广州那样的老城区拐弯抹角的昏暗巷弄里,伺机而出。


4这些都是大城市里不出声的少数族群,而我说的这个族群,更是无声无息,城里的人们对他们完全地视若无睹,但他们的数目其实非常庞大,而且不藏身室内,他们在户外,无所不在:马路边,公园里,斜坡上,大海边,山沟旁,公墓中,校园里。但他们又不是四处流窜的民工,因为他们通常留在定点。


5他们是一个城市里最原始的原住民。


6如果说,在政治和社会新闻里每天都有事件发生,那么在这个“原住民”族群的世界里,更是每时每刻事件都在发生中。假使以他们为新闻主体,二十四小时的跑马灯滚动播报是播报不完的。


7如果从三月开始播报,那么洋紫荆的光荣谢幕可以是第一则新闻。洋紫荆们被选为香港美色的代表,比宫粉羊蹄甲、白花黄花红花羊蹄甲都来得浓艳娇娆。洋紫荆从十一月秋风初起的时候摇曳生花,一直招展到杜鹃三月,才逐渐卸妆离去,但还没完全撤走,宫粉羊蹄甲们就悄悄上场。


一夜之间占满枝头,满树粉嫩缤纷,云烟簇拥,远看之下,人们会忘情地呼出错误的名字:“啊,香港也有樱花!”


8这时候,高挺粗壮的木棉还不动声色。立在川流不息的车马旁,无花无叶的苍老枯枝就那么凝重地俯视。在路边等车的人,公交车一再满载,等得不耐烦的时候,四下张望发现了几个事件:


9一株桑树已经全身换了新叶,柔软的桑叶舒卷,却没有蚕。


10桑树傍着一株鸭脚木,鸭脚形状辐射张开的叶群已经比去年足足大了一圈。


11橡皮树又厚又油亮的叶子里吐出了红色长条的卷心舌头,枝枝朝天,极尽耸动。


12而血桐,大张叶子看起来仍旧是邋遢的、垮垮的,非常没有气质,这时拱出了一串一串的碎花,好像在献宝。


13早上出门时,一出门就觉蹊跷:一股不寻常的气味,缭绕在早晨的空气里。气味来自哪里?你开始调查跟踪。杜鹃,在一阵春雨之后,没有先行告知就像火药一样炸开,一簇一簇绯红粉白淡紫,但你知道杜鹃没有气味。一株南洋杉,阴沉沉地绿着,绝不是它。


低头检查一下可疑的灌木丛:香港算盘子、青果榕、盐肤木、假苹婆;再视察灌木丛下的草本:山芝麻、车前草、咸丰草、珍珠草,都不可能。但是那香气,因风而来,香得那样令人心慌意乱,你一定要找到肇事者。


14藏在南洋杉的后面,竟是一株柚子树。不经许可就喷出满树白花,对着方圆十里之内的小区,未经邻里协商,径自施放香气。


15一星期之后,香气却又无端被收回。若有所失,到街上行走,又出事了。一朵硕大的木棉花,直直坠下,打在头上。抬头一看,鲜红的木棉花,一朵一朵像歌剧里的蝴蝶夫人,盛装坐在苍老的枝头,矜持,艳美,一言不发。


16到了“五一劳动节”,你终于明白了新闻里老被提到的“黄金周”真正的意思。在这一个礼拜,香港满山遍野的“台湾相思”,同时喷出千万球绒毛碎花,一片灿灿金黄。《一只惊天动地的虫子》


迟子建


①我对虫子是不陌生的。小时候在菜园和森林中,见过形形色色的虫子。我曾用树枝挑着绿色的毛毛虫去吓唬比我年幼的孩子,曾经在菜园中捉了“花大姐”将它放到透明的玻璃瓶中,看它金红色夹杂着黑色线条的光亮的“外衣”,曾经抠过树缝中的虫子,将它投到火里,品尝它的滋味,想着啄木鸟喜欢吃的东西,一定甘美异常。


至于在路上和田间匍匐着的蚂蚁,我对它们更是无所顾忌,想踩死一只就踩死一只,仿佛虫子是大自然中最低贱的生灵,践踏它们是天经地义的。


②成年之后,我不拿虫子恶作剧了,这并不是因为对它们有特别的怜惜之情,而是由于逐渐地把它们给淡忘了。


③然而去年的春节,我却被一只虫子给深深地震撼了,这一年来,我从来没有忘记过它,它就像一盏灯,在我心情最灰暗的时刻,送来一缕明媚的光。


④去年在故乡,正月初一,我给供奉在厅堂的菩萨上了三炷香,然后席地而坐,闻着檀香的幽香,茫然地看着光亮的乳黄色的地板。地板干干净净的,看不到杂物和灰尘。


突然,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开始我以为那是我穿的黑毛衣散落的绒球碎屑,可是,这小黑点渐渐地朝佛龛这侧移动着,我意识到它可能是只虫子。


⑤后来是一个电话让我把目光又转向室内。接完电话,我给供奉在厅堂的菩萨上了三炷香,然后席地而坐,闻着檀香的幽香,茫然地看着光亮的乳黄色的地板。地板干干净净的,看不到杂物和灰尘。


突然,我的视野中出现了一个小黑点,开始我以为那是我穿的黑毛衣散落的绒球碎屑。可是,这小黑点渐渐地朝佛龛这侧移动着,我意识到它可能是只虫子。


⑥它果然就是一只虫子!我不知它从哪里来,它比蚂蚁还要小,通体的黑色,形似乌龟,有很多细密的触角,背上有个锅盖形状的黑壳,漆黑漆黑的。


它爬起来姿态万千,一会儿横着走,一会儿竖着走,好像这地板是它的舞台,它在上面跳着多姿多彩的舞。当它快行进到佛龛的时候,它停住了脚步,似乎是闻到了奇异的香气,显得格外的好奇。


它这一停,仿佛是一个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将军在酝酿着什么重大决策。果然,它再次前行时就不那么恣意妄为了,它一往无前地朝着佛龛进军,转眼之间,已经是兵临城下,巍然站在了佛龛与地板的交界上。


我以为它就此收兵了,谁料它只是在交界处略微停了停,就朝高高的佛龛爬去。在平面上爬行,它是那么的得心应手,而朝着呈直角的佛龛爬,它的整个身子悬在空中,而且佛


龛油着光亮的暗红的油漆,不利于它攀登,它刚一上去,就栽了个跟斗。


它最初的那一跌,让我暗笑了一声,想着它尝到苦头后一定会掉转身子离开。然而它摆正身子后,又一次向着佛龛攀登。这回它比上次爬得高些,所以跌下时就比第一次要重,它在地板上四脚朝天地挣扎了一番,才使自己翻过身来。我以为它会接受教训,掉头而去了,谁料它重整旗鼓后选择的又是攀登!佛龛上的香燃烧了近一半,在它的香气下,一只无名的黑壳虫子一次一次地继续它认定的旅程。


它不屈不挠地爬,又循环往复地摔下来,可是它不惧疼痛,依然为它的目标而奋斗着。有一回,它已经爬了两尺来高了,可最终还是摔了下来,它在地板上打滚,好久也翻不过身来,它的触角乱抖着,像被狂风吹拂的野草。我便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帮它翻过身来,并且把它推到离佛龛远些的地方。


它看上去很愤怒,因为它被推到新地方后,是一路疾行又朝佛龛处走来,这次我的耳朵出现了幻觉,我分明听见了万马奔腾的声音,听见了嘹亮的号角,我看见了一个伟大的战士,一个身子小小却背负着伟大梦想的英雄。


它又朝佛龛爬上去了,也许是体力耗尽的缘故,它爬得还没有先前高了,很快又被摔了下来。我不敢再看这只虫子,比之它的顽强,我觉得惭愧,当它踉踉跄跄地又朝佛龛爬去的时候,我离开了厅堂,我想上天对我不薄,让我在一瞬间看到了最壮丽的史诗。


⑦几天之后,我在佛龛下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只死去的虫子。它是黑亮的,看上去很瘦小,我不知它是不是我看到的那只虫子。它的触角残破不堪,但它的背上的黑壳,却依然那么明亮。在单调而贫乏的白色天光下,这闪烁的黑色就是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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