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讲 跟王鼎钧学作文（三）：繁简结合

前面，咱们讲了作文的两种思路：一种思路认为，文本要简约、质朴，不要搞得花里胡哨；另一种思路正好相反，认为文章很多时候，要加强描写，用“繁笔”展现自己的意图。

那什么时候用繁笔，什么时候用简笔呢？

记得前年，我第一次读到陈忠实的散文集，叫《我的关中我的原》。可能有些学生对陈忠实不熟悉，这里我简单介绍一下。陈忠实是西北人，他的代表作你可能听说过，《白鹿原》，那觉得是西北文学的老大。

陈忠实在2016年4月29日去世。这是个绝对特殊的日子，因为6月7日要高考，现在出题老师正在出高考题呢。如果高考考到陈忠实，那么……我给学生准备了几篇陈忠实的文章和秦腔的资料，结果那年高考，大阅读是陈忠实，大作文是陈忠实热爱的秦腔。这是我第一次猜中高考作文题，我个人也比较坚信，这是我最后一次猜中。

回到陈忠实的散文集《我的关中我的原》，我发现这本书的散文，整体质量不行，有些文章如同中学生的习作，文笔不好，思想也很肤浅。觉得有点失望。

不过很奇怪，散文集中，只要是写到人物，我发现陈忠实立即换了一个样子。不仅文笔灵动，那种人物塑造的能力，读起来真的太爽了。在写人物的时候，我发现陈忠实的一个习惯。他往往用极其洗练的文笔，也就是一句话，把故事直接概括。让你一下子知道这是一件什么事情。这就是简笔。

然后，他会分段，在第二段对这件事情进行详细的描写，用的是“繁笔”。这么一来，繁简结合，非常有意思。

比如第一篇文章，叫《娃的心，娃的胆》，开头是这样的：

司令跪下去了。

司令跪倒在黄河滩上。司令跪倒在黄河水和沙滩相接的水边。悠悠波涌的混浊如泥汤似的黄河水，在司令跪着的膝头前扑闪着。眼前是翻卷着泥浪的铺天盖地的雾幔似的黄河河面，右首是陡峭冷峻的悬崖石壁。

司令跪下去之前，在水边的沙滩上伫立了一瞬，用左手系好粗壮脖颈上的风纪扣，双手轻轻地弹捋好戎装的前襟和后摆，几近一米九的雄壮巍峨的身躯就折腰屈膝跪倒了。他的身后，十余位师长团长营长和随员也都相继跪倒了。稍远处，十余匹棕色青色红色白色的战马石雕一般撑蹄昂首，马倌就跪倒在马前腿旁边。司令双手撑住湿溜溜的泥沙，深深地叩下头去抬起头来，再叩下去第三次叩下去的时候，他的硕大的前额抵着泥沙，许久许久都没有抬起来。司令蜷跪着的身躯微微颤抖着，三叩之后仰起头来的时候，涕泪交流。

《一个人的生命体验》

柳青终于决定自己消灭自己。

他已经确定了周密的消灭自己的计划和具体的实施方案。最关键的一点是消灭自己的方式——他决定采取电击。这也许是他唯一能够找到的办法，唯一能够作出的选择。

我发现，学生很少有这种写法的。相反，一些文笔不错的学生往往喜欢先来一段描写。然后我读了半天，很累啊。结果看半天才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了。其实，倒过来写更好。

比如最近一堂作文课，十一学校的一个学生写了一篇非常有意思的文章，题目叫《老人与海》。

她的开头是这么写的：

灿金色的旭日如常东升，将塞班岛不大的天空映照的火红。红霞里，每一缕白云浮动都似一个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带着未出阁的娇羞。赤橙的穹顶下，是无边无垠、波涛汹涌的大海，深邃的海蓝色里透出一种变幻莫测的高深。阵阵清凉的海味按着自己的节奏冲刷着我。鼻腔里萦绕着大海的味道，不禁让我又想起奶奶此生的夙愿——看海。

我的修改：

我为奶奶来到这一片海。

灿金色的旭日如常东升，将塞班岛不大的天空映照的火红。红霞里，每一缕白云浮动都似一个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带着未出阁的娇羞。赤橙的穹顶下，是无边无垠、波涛汹涌的大海，深邃的海蓝色里透出一种变幻莫测的高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