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讲 审丑

第12讲 审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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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咱们的话题是审丑。


文学教你写出美丽的文字。文学给你发现美的眼睛。文学也让你的内心变得美丽而柔软。


但是很显然,这个世界不完全是由美的事物构成。如果世界上没有丑,也就没有所谓的美。


昆丁·马西斯《丑陋的女伯爵》,1513年左右的作品(木板油画 62.4x45.5厘米)画中人穿着年轻时期的贵族头饰,当时已经过时了。她手中还没开放的花蕾表示她在勾引别人,但没有成功。原名《一个老女人的肖像》(An Old Woman),后人多称这幅画为“丑陋的女公爵”。


举一个例子,我们看抗日神剧中的英雄人物,为什么很难激起共鸣?是这些人物不爱国吗?是这些人物不完美吗?不是。我们不喜欢他们,是因为他们高喊着口号,太爱国了,太完美了,完美到我们不喜欢、不相信;为什么很多学生写一个充满爱的母亲,我们不是觉得感动,而是觉得肉麻?原因也很简单,太完美了,也就丑陋了、庸俗了、不真实了。


大卫·莫拉迪拉(David Moratila)在2011年拍过一张照片,叫《特写肖像》(Close up Portrait)。照片中的美女鼻梁上有一颗痣,眼睛下面的皮肤并不光滑,下嘴唇有微微的汗毛。这些东西是明显的瑕疵,但摄影师却认为,正是这些小小的瑕疵,让人更真实,更完美。而且感觉很亲近。


同样的道理,《亮剑》为什么受欢迎?因为剧中的李云龙不仅充满优点,还脾气暴躁、爱吹牛、不识字等缺点。缺点让人物更受欢迎。


这给我们什么样的启发?


史蒂芬·贝利有一本书,叫《审丑》,里面有一句话,颇有哲理:“丑,并非美的对立面,而是美的一个方面。”在写作中,我们如果在完美的人物上,设置一点小小的瑕疵,是很好的写作技巧。妈妈很爱我,但他脾气很急躁;爷爷没上过学,但很喜欢读书。丑和美兼备,才能让文章真实、感人。 


有人说,那这些丑陋的事物,那些完全没有美感的东西,是否能成为写作的素材呢?答案是肯定的。有一批作家,还特别喜欢写丑陋的事物。比如莫言书,如果大家喜欢《檀香刑》的话,也就知道什么是重口味了。


最近阅读王鼎钧的《碎琉璃》,里面有两段重口味的文段,给大家分享一下:


【文段一】


第一个菜端上来,是个冷盘,菜上面盖着一层紫菜,不,不是紫菜,是葡萄干;也不是葡萄干,是乡下特有的一种菜叶,经过煎炸。主人举起筷子说请,客人举起筷子等主人第一个下箸。


村长的筷子插进菜盘,轰隆一声,满盘苍蝇飞散,露出肉片来。我吓呆了,看宗长老的脸色,宗长老看华牧师的脸色。华牧师闭上眼睛,恳切的说:“主啊,保佑我们!”睁开眼,夹起一片肉,勇敢的送给嘴里。我也在内心暗暗祷告:“主啊,保佑我们!”战战兢兢伸出筷子。


席散,我暗自估算这一餐饭吞下多少细菌。事后,我问宗长老:“听说美国人最讲究卫生,华牧师怎么吃得消?”宗长老说,“这也是为了主。如果华牧师不肯吃菜,村长全家恨死耶稣,我们再也没有办法救这一家的灵魂。”


【文段二】


在抗战时期,敌后游击队对罪犯执行死刑,从不浪费子弹,那时候流行的办法是活埋。那些庄稼汉喜欢这个办法,他们给这种办法取了一个代名,叫做“栽”。


在那个时代,“活埋”是被当做一个“节目”来举行的。一小队枪兵,他们是监刑的人,也是行刑的人,押着死囚,招摇过市,由死囚自己扛着挖坑的工具。这个颇不寻常的队伍引来成群的观众,观众远远跟在后面。然后,是成群的狗。


理想的刑场有两个条件:第一要不种庄稼,第二要有一棵大树。死囚是被绳索绑紧了的,行刑的人使用一种特殊的方法结绳,使他的两手两臂可以工作,长长的绳索另一端拴在树上,使他无法逃亡。


“挖!”带队的人下了命令。


监刑的人随手带着鞭子,如果死囚拒绝服从,这些庄稼汉就用他们多年来驱策牛马训练出来的鞭法,使任何倔强的人驯伏。这时,观众可以看见他们预期的第一个高潮。在他们听来,鞭子的尖梢所爆出来的响声,比枪声要悦耳得多。不过这高潮通常并不出现,死囚多半立即奉命行事,绝不迟疑。


死者的工作是挖一个坑,深度恰好托住他的下巴,把头颅留在坑外。这个坑的面积,又需要他站在坑底掘土时能够挥动工具。虽然将死者多半也是农民,有多年种树开沟的经验,干起来也很吃力。幸而行刑的人颇为慈善,会给他一个短柄的锐利的铁器,缩短他的工时。


看哪,他挖得多么勇敢,多么努力!


看哪,他的手心磨破了,木柄上有他的汗也有他的血。看哪,从他额上串珠而下的是他的汗,不是泪。他的泪都化成了汗。……


坑挖得差不多了。


“等一等,你站直身子比比看。……再挖三寸。”


等到领队的人说:“好了,不要动!”死囚的手脚又被捆的牢牢的,全身上下捆成一根肉棍。行刑的手法真和栽植树苗相近,人插下去,四面填土,几十只脚在松软的土壤上加压挤紧。填平了,地面上只露着一颗脑袋,确实像是栽在那儿的一根肉桩。


这颗头颅,哪里还是万物之灵至尊的表记?它浮肿了,膨胀了。他逐渐不能呼吸,血液像头部集中,一张脸变成弹指可破的气球。他的嘴唇向外翻转,舌头拖得很长,舌尖沾土,眼珠从眼眶里跳出来,挂在鼻子两边。这时候,观众知道他已不足为害,就秘密的聚拢过来,围成一个圆圈儿,仔细看这第二个高潮。他们的狗也挤进来,朝着人头伸长了舌头打转儿。


行刑的那一小队人马里面,有一个真正的专家,他的腰里插着一把小小的铁锤。他的工作是,最后在那颗摆在地面上的头颅顶端找一个标准的位置,猛敲一下。他敲得不偏不倚,不轻不重,恰好在正上方造成一个小洞。走投无路的血液,从这里找到出口,一条红蛇窜出来,嘶嘶有声。只要这个专家不曾失手,血液会从小孔里先抽出一根细长的茎,再在顶端绽一朵半放的花。死囚在提供了最后最可观的景色之后,红肿消褪,眼球又缩进眼眶内。群犬一拥齐上,人们则向相反的方向走散,一面走,一面纷纷议论,称赞最后一击的手法干净利落。


这一段文字,冷冰冰的,客观到让人觉得寒冷。这里围观的人,多么没有人性;这里的场景,多么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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