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讲-叛逆：曹雪芹与贾宝玉的道家人格

大家好，很高兴能与大家一起分享红楼梦，每个中国人的心目中都有一本红楼梦。2018年刚刚过去，我把它叫做大师去世年，像是某种隐喻。科学家有霍金，高锟，张首晟。文学巨匠有金庸，李敖，还有美国的斯坦·李。娱乐界有李咏，文学界有二月河，接连离开。大有一种人间不值久留的味道。大师的时代，文化精英的时代，远离了吗？

这也是我最近在看许知远的访谈节目十三邀，经常想到的问题。看这个节目非常有意思，当70后的理想主义者许知远，面对所谓人间不值得提出者李诞时，我特别能感受到今天文化的疲软和理想主义的尴尬。改革开放以来，我觉得中国经历了三种文化。80年代是诗文化，当时北大校园有海子，骆一禾，西川这些人，引领一个诗意的时代。90年代是王朔为代表的痞文化。今天第三种文化，我还没有办法用一个词去形容。但是这二十年我们电光火石般地迅速经历和体验了各种文化，所谓超女文化，快男文化，嘻哈文化，吐槽文化，奇葩文化，还有今天90后中很流行的一个词，丧文化。可能这些我会用一个词去概括就是小文化，小时代，小情调，小理想。

这是我们面对信息和面对碎片化生活方式，必然会产生的一种文化形态，这意味着宏大叙事的消失吗？精英的失语吗？信息时代的狂欢吗？许知远说，其实他坚持思想是因为当这种思想，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强大的时候，我们在面对沙漠中的大风，它就像绿洲。虽然现在看起来是无用的。绿洲种的多了也就有用了。我很感动这一段话，我觉得在建立思想之前首先是对美和爱的感知和形成一种信念，这是使我们不至于丧下去的理由。

我不是研究红楼梦的专家，我研究道家。我录了庄子的五十讲，我在课上讲庄子的时候讲了九年。每次都会举红楼梦的例子，因为庄子作为道家的代表，他的无情论，他对礼教的批判对真的推崇等等，都让我们想到红楼梦。所以我觉得红楼梦这十二讲，其实是对道家的一种解释，对道家的一种感性的显现。我也想知道从道家的角度能看到一个什么样的红楼梦？我想只要对美有所感知的人，只要真正爱过的人，一定是能读懂红楼梦的。剥离里边的那些生活的琐碎，还有官方的蝇营狗苟，剩下的一定是大观园里一群儿女的清凉世界。是黛玉葬花，是踏雪寻梅，是晴雯撕扇，是醉卧芍药茵的史湘云。是鸳鸯抗婚，也是尤三姐自刎。

一幕一幕像古代的行为艺术，它穿越了漫长的时光向我们走来。这一群女性的群像，让我们流连，让我们思索。所以我非常想和大家从道家的角度聊一聊红楼梦，我既不把它看作是历史的圭臬，也不会任意解读经典。我想聊聊它的美，它的爱，它的空灵和它对我们今天人面对感情问题能带来什么启发，我们能否给出更好的答案。我也希望通过阅读红楼梦，我们面对这个时代，不是吐槽，而是批判。不是奇葩，而是个性。不是颓丧，而是忧患。我们对于自己的生活，不是在奔跑，而是在享受过程。我们面对自己的感情世界，不是为了刺激，而是看到美好。不是为了性爱，而是获得爱情。这是我考虑讲红楼梦的初衷，我也希望通过这十二讲，我们能达到这样一个美好的心愿。底下我们就正式进入红楼梦的内容了，红楼梦和道家到底有什么关系呢。我们说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读者也有一千个红楼梦。鲁迅说一部红楼梦，经学家看见易，周易的易。道学家看见淫，淫乱的淫，道学家就是那些理学家。才子看到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那我作为一个研究道家的，从里边看到的是它的率真性情，是它的批判性。红楼梦中可以说是儒释道三家思想都融合在一块的，简单来说它的伦理生活是儒家，人格境界是道家，最终的归宿是佛家。

曹雪芹本人特别喜欢道家，他本人一生才华横溢，落拓不羁，崇尚自然，富有深情。周汝昌先生在曹雪芹的故事里边有很多详细的记载。曹雪芹自己很喜欢道家，所以他笔下的贾宝玉，最喜欢读的书是南华真经，就是道家。南华真经是庄子，庄子是道家重要的代表人物。其中的人物像贾宝玉，林黛玉，史湘云，晴雯，鸳鸯等等，他们身上都有很强的道家的精神。我如果用三个词来概括的话，应该是自然，天真和批判性。这种精神在红楼梦中可以说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曹雪芹他是看到人的天性中最天然的活力，最纯真的情思和最犀利的批判精神。我想这也是先秦道家一直到魏晋道家很独特的地方，跟儒家很不一样的。曹雪芹和贾宝玉身上都有这样的道家式性格，他们对抗的是什么呢？批判性是什么呢？是当时已经腐朽了的儒家的礼教，还有皇权。甚至有研究者认为，他的宁国府写的就是清宫。是直接批评皇帝的，当时就是指雍正皇帝。所以在整个红楼梦的大的框架里边，我们要读出它很深的一个批判性的思想。

贾宝玉一生有两次很重要的悟道。第一次是二十二回里边的，读南华真经，也就是庄子后顿悟。第二次是看龄官画蔷是在第三十回，悟得情缘各有定分。我不能得所有女子的眼泪，我只能得林黛玉的一个眼泪。第二十二回就写贾宝玉读到庄子山木篇中的一段话，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这一段话他一读开悟了，甚至贾宝玉还续了庄子胠箧篇。他觉得写得有意思，我再续一段话。从曹雪芹笔下的最主要的这样一个人物也可以看出，他对道家的喜爱。当然红楼梦里边的太虚幻境，跛足道人都是和道家道教有关系的。佛道可以说是红楼梦里琐碎的生活细节，细腻的儿女情长背后重要的思想主线。只有我们了解道家和佛家，才能读懂红楼梦背后的思想。

我们下边就介绍一下，我的十二讲，《道解红楼梦，情说现代人》它的主要内容。我们讲的是红楼梦的人物，但是最后联系的都是我们今天人的情感问题。红楼梦十二讲会讲十二个主要人物，我主要参考的是周汝昌，张爱玲的研究。张爱玲的《红楼梦魇》讲得非常好，考证的古本非常多。她用十年写了这本研究性的著作，我们知道红楼梦的后四十回是高鹗所续，有很多与前八十回是有差别的地方，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而且红楼梦的版本特别多，错乱也很多。所以在情节的理解上，我会参考一些现代的红学家的一些研究。

这十二个人物中第一个肯定是贾宝玉，贾宝玉是整个红楼梦的眼，是它的眼睛。因为贾宝玉只要一出场就会有事。贾宝玉是一个从来不按套路出牌的人，他是女娲补天剩下的那块石头，所以他身上是有灵气的一个人，他跟世俗之人行为举止都是不一样的，他是带动整个情节的那条线索。与贾宝玉相关的最亲切的五个人，最亲近的五个人，分别是秦可卿，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和花袭人。秦可卿为什么放在第一个讲？秦可卿是兼具宝钗和黛玉之美的人，在梦中和宝玉结合了，并且缱绻柔情，难舍难分。秦可卿可以说是宝玉的梦中情人，也是他的性启蒙者。之后宝玉就跟花袭人发生关系了，她们就成为生活中最亲切的那个人了。黛玉还是之后的事情。

黛玉是宝玉的知音，她是宝玉一生最深的爱，是宝玉一生的挚爱。他们俩是木石前盟。宝钗和宝玉从这个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两个都是宝，是金玉良缘。黛玉死后宝玉娶了宝钗，宝钗怀孕后来难产而死。他们之间有一个很深的世俗的姻缘。另一个人是史湘云，史湘云根据古本的研究，史湘云是后来宝玉续弦的妻子。宝钗死了，他娶了史湘云，史湘云的丈夫也去世了，这个是高鹗本没有的。我们通俗的一百二十回里边没有记载的，所以史湘云跟宝玉也是很深的缘分。史湘云甚至跟花袭人，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两个人还许愿，要是能同嫁宝玉就好了，这样我们今生今世都不会分离。可惜的是花袭人最后嫁给了蒋玉函，史湘云确实是嫁给了宝玉。花袭人和史湘云这一对小姐妹最后还是分开了，但是也证明她们俩跟宝玉的关系是特别密切的。花袭人他是宝玉的贴身丫鬟，也是要准备给宝玉当小妾的。她对宝玉的照顾是最温柔体贴的，花袭人很重要。据说他跟蒋玉函结婚之后，宝玉落魄街头成了乞丐，后来又出家。出家也是个贫困的，很糟糕的和尚。托钵化缘来到了花袭人的门前，花袭人打开门一看，就有一个古本的记载，两个人就是当场死亡。虽然两个人感情特别深，宝玉是蛮想着要娶花袭人的，给他当妾。花袭人也是最高的愿望就是嫁给宝玉，所以两个人经过了各种灾难又重逢的时候，两个人倒地而亡。那张爱玲就说了，可能一个是脑溢血，一个是脑血栓，不然怎么可以倒地而亡。这个故事虽然没有被证实，但是它也从侧面说明了，花袭人和宝玉的感情真地是特别特别深的。另外有两位的感情跟宝玉是难以形容的爱的关系，一位是晴雯，一位是妙玉。为什么难以形容？因为他们不是爱情，不是亲情，也不是友情。它糅杂了这三种感情在一块。我们知道晴雯撕扇，病补貂裘是惊心动魄的。在我心目中都是行为艺术，当代行为艺术都做不到这种程度，特别精彩。晴雯死了之后宝玉写了一曲芙蓉诔，他悼念晴雯更像是悼念黛玉。他跟晴雯的关系为什么难以形容，我觉得晴雯就是那个低配版的黛玉，丫鬟身份。但其实很多方面的性情跟黛玉特别像，她的追求纯真，她那种热烈的性子，她的简单明快，这些性格其实跟黛玉都很像。只不过黛玉是收着点，晴雯是放开版的黛玉。宝玉对晴雯的爱更多的是欣赏和疼爱，最后是痛惜和同情。所以他们感情里边糅杂了特别多人类的情感在里边，非常的细腻。妙玉是我认为唯一做到了道家庄子的无情的人，她对宝玉的情感是一种灵性上的爱，有一点形而上的味道。妙玉是目无下尘，她也爱得蜻蜓点水，像踏雪寻梅。为什么妙玉的梅花只有宝玉能够采到。他去采摘梅花就给他了，其他人是拿不走的。这在整个红楼梦这一段的记载里边一个字都没提，两个人的对话，一个字没提。你不知道妙玉跟宝玉讲了什么东西，反正梅花拿来了，这是很高明的一种写法，可以说是不着一字尽显风流。宝玉他最同情的一个女子是谁？是底下要讲的就是香菱。

香菱学诗，她是诗歌版的，诗人版的林黛玉。在凄苦的程度上，她是比林黛玉还惨，小时候就走丢了。但是在诗才上，在诗的灵魂上，她跟黛玉是可以相媲美的。所以黛玉收她做徒弟教她写诗，宝玉对香菱的爱是看到了香菱身上灵性的光芒。一个命运如此苦的人，对诗歌可以如此的热爱。所以在香菱的身上，对艰难命运唯一的安慰，就是黛玉教她写诗。宝玉和香菱的感情里边更多的是怜悯之情和一种惋惜之情。

之后我们会讲宝玉在亲情关系中，很特别的两个人。一个是王熙凤，一个是贾探春。她们俩感情很深。甚至有一个研究说，其实整个的红楼梦主线并不是宝玉和黛玉，真正串起来整个情节的恰恰是宝玉和王熙凤。王熙凤的能力大家都是知道的，贾探春的能力也是。王熙凤要是放在今天，那就是霸道总裁，她和探春能把整个贾府料理得非常好。这两人在亲情关系上都很特别，探春远嫁也是在亲情中达到高峰的一个情节。

最后一个人物我们会讲一下尤三姐，尤三姐其实是跟宝玉交集最少的一个人，却是反抗最激烈的一个女子。尤三姐自刎，就是在林子里拿这剑一下抹脖子了。尤三姐自杀是唯一一个能证明她清白的方式，也是她唯一一个能告诉柳湘莲，她是真的爱他的一个方式。大家想一想  古代的女子她不能发短信，也不能写情书，也没法经常见面，这些都属于私情。所以她就用一种最极端的方式，表明在这么脏的一个大染缸里，我尤三姐是干净的。我说你是不会相信的，我死给你看。这是很了不得的，我们今天人也做不到这样。他们俩如果在今天的话，我们去看，要是私奔就好了，逃出一切人的压迫和价值评判体系，过两个人的二人世界。

这十二个人物都是可圈可点的，当然在红楼梦中还有很多人物都很有意思的。像邢岫烟，平儿，鸳鸯，小红，紫鹃，金钏，司琪等等。每个女子都值得细细的品味，我们就抽其中的十二个人来给大家分享。希望通过这十二个人，尤其是十一个女子的群像，我们能看到在今天女性，当我们真正的破除了男权，男女可以平等对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