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讲述-杨婧玉:“黑夜”里的“追光者”

1-16讲述-杨婧玉:“黑夜”里的“追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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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婧玉:“黑夜”里的“追光者”

 

半月谈记者 赵倩

 

初见杨婧玉,她正忙着给视障者讲解有关配备助视器的知识。身着白大褂,开朗健谈,行事利索,如果不是交谈中她不时投射过来的余光,实在很难将她与盲人联系起来。

杨婧玉是宁夏残疾人康复中心一名康复师,今年28岁,主要负责盲人定向行走训练和助视器验配。她的视力只有0.02,属于二级盲,但从来不把自己当成盲人,爱读书,爱思考,认为只要认真点,努力点,一切都没有那么困难。身体上的残疾并不意味精神上残缺,上天虽然蒙住了她的眼睛,但她要努力用心去寻找光明。

 杨婧玉  我是先天性黄斑病变,生下来视力只有0.02。我的中心视野严重受损,直视时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就像咱俩现在坐这么近,我从正面根本看不清你长什么样,不过斜着眼能大概看到你的发型和眼镜。

 

说话时,她拿起一本印有四号字体的彩页书演示,几乎是把眼睛侧着贴到书页上,才能勉强分辨出“日”“月”。

 杨婧玉  很小的时候,爸妈就教我读唐诗、认数字,给我讲寓言故事,可能是这些燃起了我对知识的兴趣吧。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们也没有觉得我很“特殊”,就把我送到普校就读。当然,和正常孩子相比,我在学习上肯定要吃力得多。课堂上看不清黑板,我就专注于听讲,有时下课了凑到黑板前去看笔记。回到家,爸妈用水彩笔在纸上把字写得超大,帮我认字。刚开始认清一个字要花好长时间,后来随着我辨认的字形多了,也就好些了。

 

杨婧玉边说话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透明玻璃弹珠。

 杨婧玉  这是我在初中学完凸透镜原理之后发现的“神器”。那时候还没有助视器,所以这个弹珠发挥的作用可大了,虽然一次只能放大一两个字,但它方便携带,丢了也不心疼。我高考时就是用它来帮忙,直到现在我还会随身带着一个。

我的成绩在小学一直是名列前茅,但到了初高中,要学的科目多了,试卷文字量也大了,我就跟不上了,成绩落下很多。我情况特殊,老师对我不太要求成绩,但是我对自己却不放松。课堂上时间不够,考不过别人,我就私下自己考自己。这种学习动力完全来源于自己,因为我始终有一个信念——上大学。

我在2010年、2011年参加了两次高考。当时还没有盲文或者大字试卷,时间也没有延时,我学的又是文科,别人看完一篇,我只能看两行,那么多的字当然写不完啊,所以高考成绩并不是很好,没有进入梦想中的大学。不过最后,我还是很幸运,被长春大学特殊教育学院音乐表演专业录取了。

 

上大学之后,杨婧玉开始真正走进并关注盲人这个群体,也开始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定向行走训练”。如今,作为一名视力残疾人康复师,她比健全的康复师更有优势,因为她熟悉各种助视器,也更能体会视障人群对黑暗的恐惧。

 杨婧玉  说实话,尽管视力不好,但我从来没把自己当成盲人,加上之前一直在普校上学,身边同学都是健全人,所以我在上大学之前对全盲群体并不了解。到了大学,我所在的音乐系都是视障学生,而且多数是全盲。和他们相比,我的情况好很多,至少我能看到路面上的障碍物,也知道哪里该转弯。出于热心,刚开始我就主动接送班里全盲学生上学放学。但是慢慢地,我发现全盲学生不是不能走,而是不敢走,特殊学校的环境以及家人一味保护,让他们不愿拿起拐杖,也不敢独立出门。

我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一个人不可能一生总要人带着走。大学是一个让我们从学校、家庭向社会过渡的阶段,如果在这期间还是过度保护自己,可能就永远都迈不过那道坎了。

我首次定向行走训练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在多次观察、辨别之后,我发现,可以通过声音的不同来判断前方有无高楼,是树林还是道路等。于是我便将总结出来的听觉经验和同学们分享,让他们在心里形成一张地图,渐渐熟悉周围的环境。如果实在不确定,也要勇于向过路的同学询问。

我现在所从事的定向训练,主要是针对成年人,尤其是后天失明者。有一个患者,由于糖尿病导致视网膜病变及视野狭窄,并伴有夜盲,视力下降到0.07。他之前是个古董商,视障后不能辨别东西了,非常沮丧,甚至说,如果到了彻底失明那一天就去自杀。来到康复中心后,我给他戴眼罩进行训练,算是一种最极端的训练方式,让他的世界处于完全黑暗的状态,同时给他介绍一些这个群体的人认识,让他找回自信。渐渐地,他脸上有了笑容,每次训练完哼着歌儿就走了。

随着近些年国家对残疾人康复服务工作的日益重视,残疾人可以享受的辅助器具、康复治疗已越来越多。比如,一个人工耳蜗要几十万元,一般家庭根本负担不起,但是因为有免费项目,很多听障孩子听到了声音。凭借残疾证,在康复中心配备助视器也是免费的。如果有些视力不好,但又没有残疾证的,我就会告诉他们一些技巧。

 

事实上,刚走出校门时,杨婧玉对自己的职业有一份完全不同的规划——成为一名老师。仿佛命运暗中牵引,经历了现实的种种,她最终选择重拾大学期间练就的“老本行”,做一名残疾人康复师。

 杨婧玉  当老师一直是我最大的梦想。一方面因为我天生热爱教育事业,在大学还辅修了特殊教育专业;另一方面,我是学音乐的,经历了对音乐从“无感”到“入门”的过程,这些都是可以作为经验分享给视障孩子们的。和普通学校孩子相比,特殊学校的孩子们更需要艺术的滋养,让心灵得到满足。

我大学毕业后的第一选择是去特教学校当老师,于是参加了特岗教师考试,笔试还得了第一名,但因为视力原因体检没过,而且教师资格证也对视力有要求。其实,那时我已经为当老师做了相当详细的规划,包括要怎么备课,不同年龄段的学生应该教什么内容,我还要学习哪些东西……心里憧憬了很多。当面对结果的时候,心里还是挺失落的。

后来我找到校长说,当不成正式老师,我可以做音乐兴趣课代课老师,这样也算是部分实现了我的愿望。但生活是现实的,毕业后我不能再伸手向家里要钱,要独立养活自己,必须得有正式工作。后来,我就辞掉学校老师的工作,来到康复中心。不过,作为一份爱好,我一有空还会去学校给孩子们教音乐。

现在,随着残疾人受教育程度越来越高,以及科技手段的进步,相信国家会逐步放宽就业门槛,让更多残疾人能够通过就业实现自身价值。对于当老师,我也会一直心存期待。

 

人是有自愈功能的,当他们通过康复发现自己可以做到一些事情的时候,就会改变对人生的态度。康复的绝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能力、感觉等。

 杨婧玉  就像上面提到的那位古董商一样,他的视力还有0.07呢,很多视障者的问题不在视力上,而在心理上。我一直在思考,如何让残疾人从心理阴影中走出来。面对残疾孩子,一些家长从内心就认为他(她)是废人了,久而久之孩子也就否定自我,放弃自我,觉得人生处处都是障碍。康复治疗就是要改变这种负面心理,告诉残障者,他们还能做什么。

现在很多残疾人还是不太了解康复工作,或是因为心理障碍不愿走进康复中心,因此需要各方面多多宣传。当外部条件不断改善的时候,残疾人自身必须要更加努力、自强。

 

杨婧玉的微信头像是孔子。在朋友圈里,她引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杨婧玉  小时候开始学《论语》时,就对君子之道特别崇拜,后来我积极向上、处事淡然的生活态度,应该都是受它的影响。我在上大学时,坚决不愿接受助学金,而是要争取奖学金。

《论语》对一个人入世非常有帮助,但是当入世之后面对一些问题时,也需要用道家的理念开释自己。像真善美这些东西会让我们的内心变得充盈而富足,无论你出身高贵,亦或贫贱,在社会上受到尊崇,亦或遭遇屈辱,都不会受其干扰,而会内在安定,用平和之心对待一切。

现在我爱打太极,音乐上也接触了古琴,我觉得古代的医学、武术、哲学、音乐等方面都是相互融合的,有很多共通性,我很想去研究这些。(记者马思嘉对此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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