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美人：古诗词中的绝美之境》第3集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内容简介】

每个时代都有名动一时的绝色美女，她们不仅以自身的美貌愉悦着这个世界，而且也影响着历史的进程。在她们的身后，无不演绎着一幕幕动人曲折的故事，这些故事也使她们在数千年中成为文人墨客们吟唱的主题。

原著：张觅

主播：且听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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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硕人其颀，衣锦褧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

　　——《卫风·硕人》

以工笔来细细描画美人的绝代容颜，最早的恐怕是《诗经》上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颈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了。

《硕人》的主题赞美的是卫庄公夫人庄姜。《左传·隐公三年》载：“卫庄公娶于齐东宫得臣之妹，曰庄姜。美而无子，卫人所为赋《硕人》也。”

如果那在水一方的女子，是一幅氤氲着水气的水墨画儿，诗意朦胧，影影绰绰，那这硕人中的女子，则是一幅极其细腻的工笔画，从气质到身世再到容貌，出嫁的排场，随嫁的人员，都细细描画，镂刻入微。

开篇即是“硕人其颀”，身姿丰腴圆润，修长高大。并不同于现代人认为骨感清丽为美，古人认为高大健壮才是美。这是古代的一种健康的审美标准。

庄姜是真正意义上的贵族，“齐侯之子，卫侯之妻，东宫之妹，邢侯之姨，谭公维私。”齐国从春秋到战国都是超级强国；卫国也是周王朝的直系亲属，血统高贵。她是齐国太子得臣的胞妹，她的姐妹们所嫁的也是诸侯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是邢侯的小姨，谭公还是她的妹夫。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这样细细描绘的美丽，每一笔都是精致无比。她的手如春天初生的植物嫩芽一样柔嫩，肌肤如凝脂一般滑润，颈似蝤蛴真优美，齿若瓠子最齐整。额角丰满眉细长，她嫣然一笑，让人的心砰然而动，而秋波一转，则摄人心魂。蝤蛴是天牛的幼虫，瓠是一种一年生草本植物，螓是蝉的一种，形容额角宽广丰满。娥眉则是形容眉弯而细长。最让人有共鸣的当然是“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后世引用也最多。而“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也许先民在田间草地是常见之物，但现代见之渐少，因此它所引起的审美体验就无法跟前两句相比。

最美的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把美人的神韵都画出来了，端的是“秋水为神玉为骨”。美人之美，在于一双明眸，还有那微笑时闪烁的光芒。

关于巧笑倩兮，我想起汪曾祺曾经在他散文中写着：“她又笑了笑。女孩子总爱笑。‘此地实乃世上女子笑声最清脆之一隅。’我手里的一本书里印着这句话。我也笑了笑，她不懂。”

美目盼兮，则想起金庸笔下那尊“神仙姐姐”的玉雕，金庸写道：“这女子虽是仪态万方，却似并非活人，大着胆子再行细看，才瞧出乃是一座白玉雕成的玉像。这玉像与生人一般大小，身上一件淡黄色绸衫微微颤动；更奇的是一对眸子莹然有光，神彩飞扬。……玉像脸上白玉的纹理中隐隐透出晕红之色，更与常人肌肤无异。段誉侧过身子看那玉像时，只见她眼光跟着转将过来，便似活了一般。他大吃一惊，侧头向右，玉像的眼光似乎也对着他移动。不论他站在那一边，玉像的眼光始终向着他，眼光中的神色更是难以捉摸，似喜似爱，似是情意深挚，又似黯然神伤……”

金庸深谙古典小说之趣，只着力描写那双眸子，便已令人明了那玉雕的芳华绝代。段誉为之神魂颠倒，也就理所当然。

身世煊赫的公主，容颜明艳，风姿绰约，仆从如云，行在前往卫国的路上。

 “硕人敖敖，说于农郊。四牡有骄，朱幩镳镳，翟茀以朝。大夫夙退，无使君劳。”

身材修长的庄姜，带领她声势浩大的陪嫁队伍，充满喜悦地歇息在郊野农田之旁。看那四匹骏马多么矫健，马辔两边红绸飘飘，锦衣华车，徐徐驶往朝堂。希望那大夫呀，早点退朝，别让那国君太过操劳。

“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罛濊濊，鳣鲔发发。葭菼揭揭，庶姜孽孽，庶士有朅。“沿途是浩浩汤汤的黄河水；农郊有渔民撒网入水的哗哗声，鳣鲔跳跃，发出剌剌之声，岸边茂盛挺拔的芦苇荻草随风而动。而那些陪嫁的人儿，女的服饰精美，媵臣则是英武高大。庄姜气度不凡，身边的陪嫁人物也自是不凡。

清代姚际恒《诗经通论》曰:“颂千古美人，无出其右，是为绝唱。”方玉润在《诗经原始》指出这幅“美人图”真正美的所在：“千古颂美人者，无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二语。”孙联奎《诗品臆说》也拈出此二语，并揭示出其所以写得好的奥窍：“《卫风》之咏硕人也，曰‘手如柔荑’云云，犹是以物比物，未见其神。至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则传神写照，正在阿堵，直把个绝世美人，活活地请出来，在书本上滉漾。千载而下，犹亲见其笑貌。”在他看来，“手如柔荑”等等的比拟譬况，诗人尽管使出了混身解数，却只是刻画出美人之“形”，而“巧笑”、“美目”寥寥八字，却传达出美人之“神”。

海因里希·海涅写过一首《罗蕾莱》，诗中的少女，也美得令人惊心动魄：

我不确定我满怀

悲伤的意义：

一个古老的传说，

总在我心中回荡。

黄昏的空气清爽

温柔的莱茵河流淌。

山脊在消逝的

阳光中闪烁。

那最美丽的少女就坐在

上面，美丽得如此惊人：

她金色的珠宝闪闪发光；

她梳动她的金发。

她用镀金的梳子梳妆，打扮，

在空闲中，唱起一首歌。

它有着最奇妙、最吸引人

最有力量的旋律。

船夫登上他的小船，——

一种狂野的渴望使他迷狂，

看不见前方突起的峭壁，——

害怕失去对高处的绮思。

我想波浪会吞没

船和人，在不久以后；

罗蕾莱，用她美妙的歌声

使这一切发生。

（王立秋 译）

不同的是，庄姜是中国传统意义上的美女，美得端庄大气、优雅娴静，而海涅诗中的美女，美得带了三分邪气。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

　　野有蔓草，零露溥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郑风·野有蔓草》

庄子的《逍遥游》中有：“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我总觉得那不是神人，而是一个满身山野灵气而让人觉得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女。

就如这首诗中的“有美一人”。

这春日的清晨，山野间青草葳蕤，枝叶蔓延，露珠在碧草上闪闪烁烁，在这一片宁静清新之中，忽然飘来了一位姑娘，她如同青草上的露珠一般清新。“清扬婉兮”，那是怎样水灵明澈的美？

诗中的女子，容颜并没有过多的描写，却依然叫人不自禁地心动。她一双顾盼生辉的含露目是最主要标志。“清扬婉兮，婉如清扬。” 目以清明为美，扬亦明也，清扬是形容眉目漂亮传神。婉是指美好。瀼和漙都是形容露水浓。

德国美学家黑格尔说：“整个灵魂究竟在哪一个特殊器官上显现为灵魂？我们马上就可以回答说：在眼睛上；因为灵魂集中在眼睛里，灵魂不仅要通过眼睛去看事物，而且也要通过眼睛才被人看见”只这么一双眸子，明媚清澈，秋波一转，便让人心旌摇曳。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遇到这位美丽的姑娘，是心中长久的渴盼，却终于在这不期而遇中实现了，心中是怎样的欣喜！在很久以前，我就在梦中勾画你的形象，却没有想到，真的有一天，可以和真实的你相遇。如此美好，心满意足，再无所求。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只要两情相愿，便结百年之好；毋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可永结同心。

著名学者余冠英先生在《诗经选》中这样写到：“这首诗写的大清早上，草露未干，田野间一对情人相遇，欢喜之情，发于歌唱。”

在春天的原野上，遇见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女子，她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忽然就明媚了整个天空。有故事悄然铺展，而彼时，只是眼波流转，微笑蔓延，身旁，是在春风中轻柔摇曳的碧草青丝。

山野间邂逅，携手入林，浪漫而又自由的爱情。来自上古时期的怦然心动。

如同摄影中的长焦镜头，大光圈虚化了那山野蔓草的青碧之色，清晰了少女清清秀秀的容颜，和含笑凝睇的面容。

晋代乐府古辞《孟珠》有句：“阳春二三月，草与水同色。”乐府诗歌总是浅近，却如小小的风的漩涡，在心湖中缓缓荡起层层的涟漪。早春，那草绿意盈盈，映着水光，水色也成青碧。绿色舒畅着人的眼睛。

在碧青清润的草木林间，人的情感也清新纯净。曾经听过爱尔兰恩雅的《树之回忆》，空灵得如同刚刚走出森林的公主。闭上眼睛，仿佛能感觉得到爱尔兰的绿色大地，湿润的草木芬芳，飘渺朦胧的雾气。只想沉浸其中，俗世的一切缓缓褪去。只是坚信，这世间，一定有一处人难以到达的仙境存在，一定有一个美如梦境的女子存在。

泰戈尔也曾在诗中低低吟咏： “当竹林的幽暗在蟋蟀的聒鸣中瑟瑟发抖，烛苗在湿风中摇曳，熄灭，愿她走出平日寸步不离的仙阁，沿着含露碧草的清香弥漫的林径，跨入我清寂心灵的子夜。”他希望心中的那个美人，沿着含露碧草的清香弥漫的林径，分花拂柳而来。

在这青碧的大自然间，身体和灵魂都被涤荡得洁净舒爽。广阔原野上，不经意遇到了自己怦然心动的美人，眼波流动，微笑蔓延。明代季本其《诗说解颐》曰：“男子遇女子野田草露之间，乐而赋此诗也。”

张爱玲的《遇见》里说，于千万人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么？”

恰好相逢，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正确的两个人。

多么难得，又多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