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篇）57 心斋与坐忘

喜马拉雅的朋友，你好，我是王蒙，现在讲心斋与坐忘。心斋，斋就是吃斋的那个斋，和尚吃斋，和坐在那里忘记了一切，这么一个意思。我们上次讲到颜回要上魏国，来说服魏国的君王，宣传自己的政见。但是被孔子泼了凉水，颜回让孔子说得实在没有办法了，就问说那我该怎么办？这个是假托孔子了，就是庄子写的不见得是真的孔子了。

孔子就说，那你好好斋戒，然后我给你讲，斋戒是什么意思？就是你要沐浴，不吃荤，不吃强刺激性的调味品，而且要停止夫妻的性生活等等，就是从各个方面，让你处在一个最纯洁的状态，然后我给你讲道理，这叫让你斋。颜回就解释，说因为我家里都很穷困难，所以我很久没吃过肉，没吃过那些不该吃的东西了，那个意思就是我现在就处在一个斋戒的状态，也可能其他几个方面都合乎条件。

那个年代，在参加一些正式的仪式，尤其是祭奠的仪式，都要事先斋戒，那孔子当年也是这样的。然后孔子就告诉他，你说的那个是祭奠仪式的斋戒，我现在说的斋戒是什么？是心的斋戒，就是你内心需要斋戒。这个话非常的有味道，所以心斋这个词现在也留下来了。

颜回就再问，说那您说的这个心斋，内心斋戒，又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这个所谓的孔子就说，你先专一你的心智，去掉一切杂七杂八、乱七八糟的那些思想。你听外界的声音，听别人的话语，你了解这个外界，不能靠耳朵，而是要靠心。光靠耳朵那是感官的东西，感官的东西，它不一定是靠得住的，是表面的。

那么你又不能够完全是靠心，更要靠什么？更要靠你的气。因为听你只能够得到耳朵，你心只能得到符号，或者是只能够得到对于外部世界的这种揣摩估价，就是大体上是心去想办法去符合这个符号。而气是虚而待物的，只有气本身是空虚的待物，而空虚就符合了大道。

空虚是什么？空虚就是道，唯道集虚，只有道才能把你的气，把处在虚无状态的气，能够凝聚在一起。虚者心斋也，你能够做到你的心完全虚下来了，空无下来了，你这才叫心斋。这说的有点悬，但是心斋这个词儿给人的启发非常之大。我们平常的说斋，后来叫吃斋，吃斋就是吃素，吃没有厚重的味道的东西，没有刺激的东西，这叫吃斋。有的地方还叫封斋或者把斋，这个讲的也是在按照一定的宗教的规矩，来掌握自己的饮食，这叫封斋、把斋，这是斋。

但是庄子发明了一个词儿叫心斋，就是说你不仅仅是在吃的方面可以简化，可以纯化，可以控制到最低的限度，减少一切的刺激和波动。你在这心，你在思想里头，你在心思上头更要斋，更要有心斋，更要封斋，更要把斋。那我们来分析一下，心斋和气是个什么关系？

这个气中国人非常重视，我们按今天来说，第一，气是呼吸，这个是和现代毫无任何区别的。第二，气是一种感受，比如说什么气状、气虚、心浮气躁，所以气还是一种感受，是一种精神状态，也是一种生理状态，这种状态它不是一个器官，而是你整个的心理和精神的平衡的程度，运用可能性，潜力的情况。

比如说中国人认为一个人生了一场大病，或者做了一次手术，说这就是伤了元气了，那这元气是什么？这个看不见，也不限于呼吸，还进一步的可以说它是一种生命本身的能量、质量和总体的状态。所以它这个说，你心斋就是把心也要收缩到最大的限度。为什么？

耳朵只是器官，器官只知道现象，也容易受到各种现象的干扰，声音太大的耳朵受不了，一个噪音耳朵也受不了。心容易有心思，容易有成见，容易有心上的喜怒哀乐，各种各样的情绪干扰，所以心也要收缩，也要洗浴，也要纯洁化，也要最小化，那剩下的是气，剩下的是生命的本身，生命的本体，是生命的不以你的意志而改变的状态，所以心是以按照你的意志而可以改变的。 

但是气，你光一个抑制，它改变不了这个状态，气是一种自在的东西。所以气里头还包括了就是不受你的大脑皮层，不受你的大脑的命令，它包含了你的心脏的状况，内脏的状况，肌肉的状况，这些东西并不无受，或者不完全受你大脑的状态。

和心斋最类似的一个说法，在《庄子》里头很多地方不止一次的提到的就是坐忘。坐就是你打坐、静坐，你往那一坐，你就忘记了各种个人的、自我的、个体的，许许多多让你不安的，让你焦虑的，让你贪婪的，这些东西你全忘了，这就叫坐忘。庄子还解释过什么叫坐忘？

“惰肢体”，你把你的四肢和身体不使用它了，完全给它放在一边了。“黜聪明”，黜就是罢黜、废黜，一个黑字旁，一个出字。把你的聪明废掉了，把肢体放下了，把聪明废掉了。“离形去知”，你既脱离了你自己的形体的拘束，也去掉了你的智谋，去掉了你的心计。“同于大通”，使你和大通、大道，得了道，你就通了。这是庄子的一个特点，老子没有特别的讲“通”，庄子认为道的一大特点就是通。什么跟什么都能打通，都能分析清楚，都能看出它们的一致性、和谐性和平衡性。

所以一个是心斋，一个是坐忘，这含义差不多，您都坐忘了，您那个心当然是吃素的了，您那个心不是一个在那焦虑之中，兴奋之中，或者是贪婪之中。心斋所说的心要吃素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要去掉你的贪欲、自私、埋怨、恐惧，去掉你的对别人的一种恶意，你的许许多的心里边的那些肮脏的、虚伪的、低俗的东西都要去掉，这话是有点意义的。

所以心斋和坐忘这两个词儿，一直成为中国传统文化自我修养里边的很重要的两个词儿，这两个词本身又是相通的，这也是大通，通过了心斋和坐忘达到了人与道德和一。今天就讲到这里，让我们自问一下，我们有没有过自己有意识的来并出自己的私心杂念，并出自己的不健康的思想感情，多多少少的让自己也心斋过那么一次两次？怎么样努力做到自己的心的纯洁、健康，乃至于和大道合一，也就是有了真正的自信了。好，谢谢，下次再讲。

【原文】 

《庄子·人间世》

颜回曰：“端而虚，勉而一。则可乎？”曰：“恶，恶可！夫以阳为充孔扬，采色不定，常人之所不违，因案人之所感，以求容与其心，名之曰日渐之德不成，而况大德乎！将执而不化，外合而内不訾，其庸讵可乎！”

“然则我内直而外曲，成而上比。内直者，与天为徒。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而独以己言蕲乎而人善之，蕲乎而人不善之邪？若然者，人谓之童子，是之谓与天为徒。外曲者，与人之为徒也。擎跽曲拳，人臣之礼也，人皆为之，吾敢不为邪？为人之所为者，人亦无疵焉，是之谓与人为徒。成而上比者，与古为徒，其言虽教，讁之实也；古之有也，非吾有也。若然者，虽直而不病，是之谓与古为徒。若是则可乎？”仲尼曰：“恶，恶可！大多政法而不谍，虽固亦无罪。虽然，止是耳矣，夫胡可以及化！犹师心者也。”

颜回曰：“吾无以进矣，敢问其方。”仲尼曰：“斋，吾将语若！有心而为之，其易邪？易之者，暤天不宜。”颜回曰：“回之家贫，唯不饮酒不茹荤者数月矣。如此，则可以为斋乎？”曰：“是祭祀之斋，非心斋也。”回曰：“敢问心斋。”仲尼曰：“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气也者，虚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虚。虚者，心斋也。”

颜回曰：“回之未始得使，实自回也；得使之也，未始有回也。可谓虚乎？”夫子曰：“尽矣。吾语若！若能入游其樊而无感其名，入则鸣，不入则止。无门无毒，一宅而寓于不得已，则几矣。绝迹易，无行地难。为人使易以伪，为天使难以伪。闻以有翼飞者矣，未闻以无翼飞者也；闻以有知知者矣，未闻以无知知者也。瞻彼阕者，虚室生白，吉祥止止。夫且不止，是之谓坐驰，夫徇耳目内通而外于心知，鬼神将来舍，而况人乎！是万物之化也，禹舜之所纽也，伏戏几蘧之所行终，而况散焉者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