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宰我白天打盹，孔子为什么暴跳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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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集引文 

《先进篇》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

言语：宰我、子贡。

政事：冉有，季路。

文学：子游，子夏。”

《雍也篇》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阳货篇》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 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 ”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公冶长篇》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本集文稿 

司马迁在《史记》的《孔子世家》中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说孔子拿儒家经典教学生，精通这些经典的有七十二个人。

而在《史记》的《仲尼弟子列传》中，司马迁又说：孔门＂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所谓“身通”是身体的身，通达的通，就是造诣精深的意思。这也就是说孔子弟子三千，特别杰出的有70多位，而在这70多位中再挑选，有几位是特别出类拔萃的。《先进篇》里记载：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

言语：宰我、子贡。

政事：冉有，季路。

文学：子游，子夏。”

这可以算是一张孔门好学生的光荣榜，分成几个部门，举出代表人物。

我们已经讲过的颜渊在德行方面特别突出；我们已经讲过的子路，在政事方面特别突出；我们已经讲过的子贡，在言语方面特别突出。而跟子贡一起在言语方面出类拔萃的，还有一位就是宰我。 

宰我，他的名字叫宰予，字子我，又称宰我，“予”和“我”是同义词，都是古汉语当中的第一人称代词。“我”现在还是常用词。宰予，是鲁国人，比孔子小29岁，他被列入言语科，当然是因为他的口才好。

他的口才之好是非常有名的，除了论语这个光荣榜之外，儒家经典的《孟子》里也提到过他的口才。言语是思想的工具，说话能力强，往往是思想能力强的反应，虽然并不绝对。

宰我对好些问题都有他自己的思考，有他自己的想法。所以他有时会向孔子质疑，有时会跟孔子抬杠。比如《雍也篇》里记载：

宰我问曰：“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其从之也？”子曰：“何为其然也？君子可逝也，不可陷也；可欺也，不可罔也。”

这一段里，宰我的第一句问话有点绕。仁者，虽告之曰，井有仁焉。前面的“仁者”没有问题，就是有仁德的人；后面的“井有仁焉”，有的注家以为这里的这个“仁德”的“仁”字就是一个人的“人”字；但又有注家说，它就是仁德的“仁”字。

按前一种解释，宰我问话的意思就是如果一个有仁德的人，别人告诉他有人掉到井里了，他会跟着下去吗？按后一种解释，宰我的意思就是要是告诉一个有仁德的人，人在井里，他是不是也要跟着跳下去？

这个问题反映了宰我对孔子无条件地提倡仁德的一种质疑，有点挑衅的意味。孔子回答说，为什么要这样呢？孔子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说为什么要这样呢？君子可逝也，这个“逝”解释也不一样，我们姑且挑一种解释，就是作为试试的“试”。合起来这两句的意思是：君子可以为求仁德而牺牲生命，但不能落入被人陷害的轨迹中，他可以被欺骗，但不能被愚弄。

其实这节对话迄今没有一个一致的解释，合在一起，意思也有点晦涩。大概的意思是宰我问孔子：无条件地追求仁德，会不会让人变成笨蛋？孔子的回答是，一个人有仁德，并不等于他笨，他可以为了理想牺牲生命，也可能上当受骗，但却不能任意被陷害，被欺负。

我们哪怕对宰我的问题不能作出确切的解释，也可以体会到宰我问题的刁钻。而孔子在回答时恐怕也有点不太高兴。我们上次讲到子贡的时候说，子贡和其他孔门弟子为孔子服丧三年，鼓励父母之丧，作为孩子要服丧三年。

对这一点宰我也提出了质疑，《阳货篇》里记载：

宰我问：“三年之丧，期已久矣。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旧谷既没，新谷既升，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食夫稻，衣夫锦，于女安乎？ ”曰：“安。”“女安则为之！夫君子之居丧，食旨不甘，闻乐不乐，居处不安，故不为也。今女安，则为之！”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通丧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

父母死了，孩子要守丧三年。宰我的意思是服丧三年时间太长。

一个君子三年不习礼仪，礼仪就败坏了；三年不奏音乐，音乐就失传了。旧的谷子吃完，新的谷子上来，钻燧改火，期可已矣。古人钻木取火，用的木头随四季的不同而不同，一年下来，各种树木轮一遍叫“改火”。这个日期的“期”，在这里读ji,是一年的意思。

宰我说那些钻燧取火的木头，轮过了一遍，那也就是一年，他的意思是守丧守一年的时间也就可以了。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质疑。从中你也可以看到宰我的善于辩论，因为孔子最不满的就是礼坏乐崩。

宰我现在的想法就是对旧礼制的怀疑，是一个破坏旧礼制的建议。可是他提出的理由却是站在孔子的角度，站在看上去是维护孔子最关注的礼乐文明的角度。说君子三年不为礼，礼必坏，三年不为乐，乐必崩。说这样长时间的守丧会使他们荒废了去实现礼乐的工夫，这个辩才是非常厉害的。

孔子从道理上甚至很难反驳他，只好从情感上诱导他。孔子问他：才过去了一年，你吃大米饭，穿锦缎的衣服，你的心能安吗？不要已经想明白了的宰我，非常干脆地做了一个肯定的答复：安。孔子说，你要是心安，那你就那样做吧！

一个君子在服丧期间吃着美味，觉不出好味道；听着音乐，觉不出快乐；住在家里也觉不出舒服，所以他才不能不为父母服丧。而你要是觉得心安，那你就去做吧！

等宰我出去了，孔子说：宰我真是不仁，一个孩子生下来，要三年才能脱离父母的怀抱。服丧三年，是天下通行的丧礼，宰我对他的父母是不是有三年的爱啊！孔子对通行的礼制是抱维护态度的，对父母养育之恩的议论也是很真切的。但从辩论的角度来看，宰我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到了后来，这样的旧礼，至少是很难再普遍实行、普遍倡导了。而守丧时间的长短也未必完全能跟对父母感情的深浅画上等号。不过，时隔两千多年以后，我们今天来看宰我的意见似乎不足为怪，但在宰我当时提出来的时候，那应该是石破天惊的。他那样大胆，那样坦荡，还那样干脆地回答孔子一个“安”字，让孔子显得有点无可奈何，宰我的才能和性格在这一节里有充分的体现。

而宰我最有名的故事，就是他因昼寝而遭到孔子的责骂。《公冶长篇》记载：

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宰我昼寝，孔子不但骂他：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还声称正是以言语见长的宰予的行为，结束了他对人“听其言而信其行”的旧时代，而开辟了他对人“听其言而观其行”的新时代。

一般的解释“昼寝”就是白天睡觉，古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灯，也没有烛。所以古人说：贱尺璧而重寸阴,惧乎时之过已。连美玉都没有时光来得更值钱，因为时光一去就不复返了。

 而孔子本人又好学不倦，更容不下学生懒惰。但是白天偶然打个盹，为什么会引起孔子如此的震怒？这也是很多注释家都纷纷猜测的。李零教授说，＂孔子骂宰我的原因不在他白天睡觉，而在他言行不一。宰我能说会道，我猜他在孔子面前发过誓，一定夙夜不懈，勤勉于事。孔子高兴信以为真，没想到让他逮个正着，大白天睡觉，所以气不打一处来。＂

李教授的推测自然也是有可能的。而更重要的是孔子气不打一处来后，这句有感而发的牢骚，也就是：

始吾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

留给我们无穷的启示。这个意思是过去我对人是听了他的话就信他的行为，现在我对人事听了他的话，就要看他的行为。

这个认识转变就成了孔子的名言，因为任何事情，我们光是听某一种宣传，听某一种语言，未必能得到事实。只有结合他的语言，看他的事实，我们才能减少上当受骗的可能。而正是以言语见长的宰我，才让孔子得出了这样深刻的教训。光是从这一点来说，宰我也为丰富孔子的思想做出了贡献。

而我们一开始讲到，在那张孔门优秀弟子的光荣榜上，除了德行，除了政事，除了言语之外，还有一项是文学。我们下一次就讲一讲文学的代表人物——子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