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李清照《醉花阴》：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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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稿】

《醉花阴》李清照

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 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 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

这首词很显然是李清照和赵明诚婚后啊，思念赵明诚的，就像我们之前讲过的那首词一样，赵明诚此时正在山东莱州为知州，而李清照依然住在青州。两人分居两地，李清照特别写下这首词寄给丈夫，表达自己的一番愁思和相思之意。

头一句说，“雾浓云愁永昼”，一整天哪愁云惨淡万里凝。又是薄雾，又是浓云，说明天气不好。其实我不是天气不好，是她的心情不好。人的心情不好，就是艳阳天，看上去啊都像是有雾霾一样。“瑞脑销金兽”，自己独自看着这香炉里的瑞脑香，缈缈的青烟飘出，一整天就是在愁云惨淡当中度过，真是百无聊赖。要是日常的普通日子也就算了，偏偏今天是个佳节， “每逢佳节倍思亲”，这是王维的诗，到了李清照这，这可以理解为每逢佳节倍思他。这他是谁？赵明诚啊！

“佳节又重阳”，重阳节干嘛？重阳节和家里人，和亲人登高望远，登高踏青。总而言之，只要一家人在一起，这就是个佳节。如果家里人不在身边，孤零零只有自己一个，这就不算是个佳节。这就是个什么呢？这就是个苦闷的日子。 “玉枕纱橱”，枕头，是好枕头，床上的帷帐，也是好帷帐，可是啊一点都不温馨，一点都没温度。“半夜凉初透”，睡到半夜透心凉。

夫妻两个在一起的时候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是吧？在闺房里头那是一个温馨。就是走到院子里，一块携手同行，吟诗作赋，那也是一种温馨。可是现在呢？大白天的一整天，盯着个香炉，渺渺青烟，盯着这天气，也是阴阴沉沉，盯着这家里头，也是到处都是一股子凉气。白天不好过，夜晚更难捱，坐不住，睡不宁，最难将息！到底是为什么？俩字，相思。

总算挨到黄昏时分，这个重阳节总还是要过的。这中国古人哪，对各种节日、节令那是非常的重视。重阳节这一天，亲友团聚，相携登高，遍插茱萸，饮菊花酒，可是现在呢丈夫不在身边，“遍插茱萸少一人”，真是别有一番凄凉的滋味在心头。没办法呀！还是得喝点酒吧。

把酒赏菊，本来就是重阳佳节的一个重点的节目，也许是为了应景，傍晚时分，咱们的词人李清照终于从屋里走了出来，强打精神，“东篱把酒黄昏后”，这东篱啊，我觉得应该是借鉴了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所以倒也不一定非得是他们家真有一片东篱。总之吧，这把酒啊就得有所凭借，这东篱从意象上来讲，那就是最好的凭借。因为东篱把酒必然有菊在侧，所以三杯两盏淡酒也许能稍稍缓解一下自己的愁怀，可没想到反而在她心中掀起了更大的波澜。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在这黄昏时分，本来就是愁云惨淡，再喝一点酒，看着菊花，那种心情真是难以忍受。而且这股香气，她用了四个字，叫“暗香盈袖”，这香啊它不是明朗朗地飘到自己的身边来，而是偷偷地、悠悠地来到自己的身边，而且是“暗香盈袖”。这一个“暗香盈袖”，透露出这点香气啊，也是那么的孤独。

菊花的确开得非常的繁盛，也非常的美丽。一边饮酒一边赏菊，如果有心中的那个人在身旁，那必然是非常的欢乐。可是现在呢却只能触景伤怀，菊花再美再香，也无法给那个远在他乡的人分享。所以实在是提不起精神，写不出来“东篱把酒”的重阳的那种节日的氛围，只好写一句“暗香盈袖”。那这句词啊让我们想起了汉代末年的古诗十九首当中的这么两句，“清香萦怀袖，路远莫致之”，你这袖子里边的清香就是再多，路太远，你那位心上人他无法感知到。

所以说，最大的幸福就是能够跟他人分享，分享比独享那要快乐得多。现在重阳佳节，一个人只能感受到这“暗香盈袖”。北宋初期著名的诗人林逋有两句诗，也写的是暗香。“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可见这暗香也是一种传统的意象。可是用在了这个地方就非常的恰切，因为在林逋那个地方啊只是写了香的一种形态，可是在这儿这暗香就透着一种孤独和寂寞的意味。江淹在他的《别赋》当中说，“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的确如此。

“莫道不销魂”，说到销魂，这件事实在是让人情不自禁，不要再说销魂之时，我此刻已然销魂。千万别再说了，你再一说我更加难堪，不能忍受。说来说去，作者已经不堪此刻的情景了，于是，匆匆离开东篱，要回到闺房，可是晚来风急，这一阵秋风把帘子卷起来了，“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顿时引发了作者无限的感慨。不管眼前的风光如何，不管美酒多么的让你心暖，那个他只要不在我的身边，一切都是发凉。

总而言之，这词写到这个地步，作者可以说把她全部的思念，全部的情绪都集中在了“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菊花，本来在秋风中就很瘦弱，我比菊花更瘦弱。我瘦弱在我的情感，我瘦弱在我对他的无比的思念。我这一瘦打不起精神来，酒也喝不下，饭也吃不进去。所以我们说，整篇的词，最终的落脚点，它的词眼就在这一个瘦上。李清照的词的确写得非常的精粹。虽然整首词所表达的不过只是对丈夫的一片相思和思念，这样的主题，也是中国古典诗词当中的传统主题，但是传统主题要生新，那可真是难上加难。

而这首词，从“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一直到最后“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可以说字字珠玑，可以说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能让人对于相思这个传统的主题有了新的感知，新的认识，新的体验。什么叫好词？什么叫好诗？就是继承传统，还能超越传统，创造出对于生活的全新地感受和表达。

李清照之所以能写下如此感人肺腑，让人感同身受的这么好的绝妙好词，归根结底，是对于赵明诚的情感非常的深。据说这首词写完之后，她就寄给赵明诚了。赵明诚接到词之后，非常的叹赏！自愧弗如！我也得来一下！于是闭门谢客，废寝忘食三天三夜。据说写了五十阕，有人说这五十阕词就是五十首，也有人说是二十五首，不管怎么说，至少也得二十多首。

赵明诚挺贼的，他把自己写的这些词和李清照这首词混杂在一起，交给自己的友人陆德夫，说你看看，最近我用了点功，写了这么多词，你觉得哪首写得好？这陆德夫啊，虽然不是个特别著名的词家，但是眼光还是比较独到。把玩再三，最后得了个结论，说只有这么几句，是绝佳的。赵明诚问，哪几句？回答说，“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赵明诚听完之后就知道，这条道路就不要再发展了。自己跟老婆之间的差距那不是一格两格的问题。所以我们说啊即便在陆德夫看来，这首《醉花阴》最精粹的句子，全部的词眼，就在最后这三句话。

人到深情处，必有佳作。李清照也是如此。她跟赵明诚之间那的确确是古今夫妻中的楷模，他们彼此相亲相爱，相知还相近。特别是在当时的北宋王朝，政治斗争很激烈，这些仕途上的人们命运多变化。赵明诚一度受到政治上的风波的影响，离开了仕途，只好与李清照回到了青州老家。回到青州之后，李清照为他们青州的居所取名“归来堂”，给自己还取了个号，叫易安居士。我们大家一看就明白，这个“归来堂”是由陶渊明的《归去来辞》这个题目上来的。

这易安居士，是来自于《归去来辞》当中的两句话，“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那意思是说，我靠在窗下，寄托我傲然的情怀，房间虽小，仅能容膝，内心却非常的满足！在山东青州退居的这十年，应该说是两个人相聚最长的时间，也是两个人共同致力于金石碑刻、书画文物收集整理工作的十年。这十年凝聚着他们的爱情，友情与知己之情。李清照在晚年把他们夫妻的这一段生活都记录在了《金石录后序》当中。

比如说每次当他们得到了一批珍稀的古人字画、青铜器皿，夫妻两个必然反复观赏点评。白天呢把玩一整天，仍旧感到不满足，晚上继续看，夜深了还不想收起来，只好强行规定，在点完最后这一根蜡之后必须睡觉。你看看这些文物字画给他们带来多大的乐趣，他们不仅是收藏，而且他们也在收藏当中学习。

据李清照的回忆，夫妻两个经常吃完饭之后，坐在归来堂里烹茶，然后两个人说就在这一堆书里边，某一件事记录在这本书的第几卷第几页第几行，谁先能背得出来，谁就先饮茶，另一个人你就输了，不能饮茶。李清照说自己啊记性比较好，常常呢能够背得下来在第几页第几卷第几行，一中奖就要喝茶，非常得意，结果举杯大笑着，茶杯啊都倒了，泼到满身都是茶，奖品也没了。这就是他们夫妻两个人的生活。

赵明诚搜集文物，上至上古时代，下至隋唐五代以至当朝，从青铜彝鼎之器，到书籍字画无所不有，家里边的书籍字画堆积如山。李清照说，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这样的快乐真在声色狗马之上。书多了，就得建立档案，建立家庭图书馆，而且还正儿八经地用登记簿子把所有的在册的书籍都登记上，谁要借阅啊一定要登记，就像咱们现在到图书馆去借书一样，还回来的时候，一定要把上面那书的痕迹都揩抹干净，绝对不能把书弄脏了。

李清照自嘲说，当初收集这些文物书籍，本来是为了追求快乐，谁能想到越收越多，弄得两个人反而小心翼翼，再也没有了当初那种坦然从容的心态。你说人家两口子这日子过的，那能不快活吗？李清照总结的时候说，“甘心老是乡矣！”就愿意这样两个人一起慢慢变老。而且赵明诚自己也说，他收集这些文物字画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把玩之爱好，而是为了能够补救文史著作记录之不足，对国家社会也是很有好处的。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这《金石录》的完成，在赵明诚来讲，就完成了一部非常重要的金石学的著作，里边所藏的金石拓本两千多种，成为继欧阳修的《集古录》之后，规模更大，更具文物和史学价值的金石学专著，赵明诚也因此成为宋代最为杰出的文物收藏家和研究家之一。赵明诚写成的这部《金石录》里头，当然也饱含着李清照的功劳。从一定的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两口子，夫妻两个人共同协力完成的著作，也是他们幸福美满婚姻爱情的结晶。

赵明诚对于他的妻子易安居士，那是饱含感激之情的。据记载，李清照三十一岁的时候，让人给她画了一幅肖像，赵明诚特地在这幅肖像上题词。词曰，“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偕隐。”清丽的容貌，端庄的品质，淡泊的人格，我们一同回到那乡间的田园，易安居士啊，真是我的神仙伴侣。你想想看，赵明诚和李清照感情这么深厚，又有着共同的志趣和爱好。

现在赵明诚在外边做官了，留下李清照一个人独守闺房，她怎么能不伤心？她怎么能够不说出“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我们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她丈夫不在她身边，她就“人比黄花瘦”，如果赵明诚在她身边陪伴，她可能就像牡丹花一样很茁壮的绽放，对不对？古人说，“女为悦己者容”。李清照之所以在“凤凰台上忆吹箫”，这首词里头说她“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那是为什么呀？因为丈夫不在身边，她无心装扮自己，就是装扮起来了，又能给谁看？我们刚才讲过了，她和赵明诚之间的这样一种情投意合的这些故事，就是为了说明她的词为什么能够写得如此的深入，为什么能够写得如此的沁人心脾。

情到深处必有佳作，更何况，李清照本人有着高超的艺术的才华，艺术的手法。所以我们说啊写诗的人都是在写自己的一颗真心。有了这颗真心，才能打动读者，才能让后代的人读到这首词，读到这样的作品感同身受，才能够真正的感受到这些古典诗词的美妙之处。因为古典诗词的美妙也就是生命的美妙。

【拓展知识点】

一、创作背景

这首词是李清照前期的怀人之作。公元1101年（宋徽宗建中靖国元年），十八岁的李清照嫁给太学生赵明诚，婚后不久，丈夫便“负笈远游”，深闺寂寞，她深深思念着远行的丈夫。公元1103年（崇宁二年），时届重九，人逢佳节倍思亲，便写了这首词寄给赵明诚。

二、诗文解析

云：《古今词统》等作“雰”，《全芳备祖》作：“阴”。永昼：漫长的白天。
瑞脑：一种薰香名。又称龙脑，即冰片。

消：一本作“销”，《花草粹编》等作“喷”。

金兽：兽形的铜香炉。
纱厨：即防蚊蝇的纱帐。宋周邦彦《浣溪沙》：“薄薄纱橱望似空，簟纹如水浸芙蓉。”橱，《彤管遗篇》等作“窗”。
凉：《全芳备祖》等作“秋”。
东篱：泛指采菊之地。陶渊明《饮酒诗》：“采菊东篱下，悠悠见南山。”为古今艳称之名句，故“东篱”亦成为诗人惯用之咏菊典故。唐无可《菊》：“东篱摇落后，密艳被寒吹。夹雨惊新拆，经霜忽尽开。”
暗香：这里指菊花的幽香。《古诗十九首·庭中有奇树》：“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这里用其意。
消魂：形容极度忧愁、悲伤。消：一作“销”。
西风：秋风。

三、引用诗句

《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王维

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

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饮酒（其五）陶渊明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庭中有奇树》 
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 
攀条折其荣，将以遗所思。 
馨香盈怀袖，路远莫致之。 
此物何足贵，但感别经时。

《山园小梅》林逋

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尊。

《别赋》江淹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暂起。是以行子肠断，百感凄恻。风萧萧而异响，云漫漫而奇色。舟凝滞于水滨，车逶迟于山侧。棹容与而讵前，马寒鸣而不息。掩金觞而谁御，横玉柱而沾轼。居人愁卧，怳若有亡。日下壁而沉彩，月上轩而飞光。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离霜。巡层楹而空掩，抚锦幕而虚凉。知离梦之踯躅，意别魂之飞扬。故别虽一绪，事乃万族。

　　至若龙马银鞍，朱轩绣轴，帐饮东都，送客金谷。琴羽张兮箫鼓陈，燕、赵歌兮伤美人，珠与玉兮艳暮秋，罗与绮兮娇上春。惊驷马之仰秣，耸渊鱼之赤鳞。造分手而衔涕，感寂寞而伤神。

　　乃有剑客惭恩，少年报士，韩国赵厕，吴宫燕市。割慈忍爱，离邦去里，沥泣共诀，抆血相视。驱征马而不顾，见行尘之时起。方衔感于一剑，非买价于泉里。金石震而色变，骨肉悲而心死。

　　或乃边郡未和，负羽从军。辽水无极，雁山参云。闺中风暖，陌上草薰。日出天而曜景，露下地而腾文。镜朱尘之照烂，袭青气之烟煴，攀桃李兮不忍别，送爱子兮沾罗裙。

　　至如一赴绝国，讵相见期？视乔木兮故里，决北梁兮永辞，左右兮魄动，亲朋兮泪滋。可班荆兮憎恨，惟樽酒兮叙悲。值秋雁兮飞日，当白露兮下时，怨复怨兮远山曲，去复去兮长河湄。

　　又若君居淄右，妾家河阳，同琼珮之晨照，共金炉之夕香。君结绶兮千里，惜瑶草之徒芳。惭幽闺之琴瑟，晦高台之流黄。春宫閟此青苔色，秋帐含此明月光，夏簟清兮昼不暮，冬釭凝兮夜何长！织锦曲兮泣已尽，回文诗兮影独伤。

　　傥有华阴上士，服食还仙。术既妙而犹学，道已寂而未传。守丹灶而不顾，炼金鼎而方坚。驾鹤上汉，骖鸾腾天。暂游万里，少别千年。惟世间兮重别，谢主人兮依然。

　　下有芍药之诗，佳人之歌，桑中卫女，上宫陈娥。春草碧色，春水渌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至乃秋露如珠，秋月如圭，明月白露，光阴往来，与子之别，思心徘徊。

　　是以别方不定，别理千名，有别必怨，有怨必盈。使人意夺神骇，心折骨惊，虽渊、云之墨妙，严、乐之笔精，金闺之诸彦，兰台之群英，赋有凌云之称，辨有雕龙之声，谁能摹暂离之状，写永诀之情着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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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与赵明诚之间深厚的情感让人感动，陆游和唐婉的爱情也被传为佳话，诗友们还能想到哪些关于爱情的诗词或者故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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