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王子今：汉并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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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节的内容，想向大家介绍一下，汉高祖刘邦他平定天下，建立西汉王朝的这样一个历史进程，我们可以把它称之为汉并天下。

“汉并天下”是我们常常见到的汉代宫殿瓦当的文字。瓦当是汉代建筑中间上边屋顶上铺设的筒瓦，它最底端有一个平面，上面一般有非常精美的图案和文字。我们常常看到的写作“汉并天下”的瓦当出土有很多面，它的文字形式并不完全一样。这个事实告诉我们，汉代很多处建筑同时使用了这样的瓦当。“汉并天下”四个字也是新立国的西汉政权向世界的宣告：一个新的历史时代开始了。应该说这是刘项相争、楚汉相争的历史阶段的终结。而项羽他作为最后一个贵族英雄，他的人生悲剧走到了终点。而刘邦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草莽帝王，他开创了新的历史格局。

(瓦当)

贵族制度的瓦解 

我们说刘邦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平民皇帝，第一位布衣皇帝、草莽皇帝，这意味着战国以来的贵族政治体系已经开始动摇。从前都是贵族时代，在先秦时期都是祖上有什么地位，子孙就继承这种地位。但是到了战国时期已经开始动摇，我们知道在秦国服务的一些有影响的政治人物，像商鞅、李斯这样的人，他们的身世并不高贵。就是说，原有的贵族政治体系开始动摇，但秦国的最高执政者仍然是继体之主，他仍然是有高贵血统的君王世家中的人。按照赵翼的说法，“虽无世禄之臣，而上又是继体之主也”。大臣可以是平民身份进入到执政集团的上层，但是君王仍然是君王这个家族出来的人。到了汉初，到了刘邦时代，到了汉并天下的时代，按照赵翼的说法叫“天意已另换新局”。一个新的政治局面出现了，新的政治体制开创了，“天之变局，至是始定”。

(赵翼)

一个政治史上的重大变化在这个时候开始实现，新的贵族在高度集权的中央政府统治之下，他的权位随时可以消除，就是说，一旦你犯了错误，犯了罪，冒犯了最高执政者，可能你高等级的身份马上就没有了。三代贵族社会继承下来的旧传统荡然净尽，后来人才的选用就出现了推荐制。通过选举的方式、科举的方式，各种各样的方式来选用人才，而不再是说你的祖上地位高，你的地位也同样要高，这种变化出现了。

刘邦早期反秦活动 

要介绍一下刘邦在芒砀山区从事的早期反秦活动。刘邦以亭长的身份为县里向关中押送刑徒，目的地是骊山。但是走的途中刑徒不断有所逃亡，估计走到关中的时候可能就都逃光了，于是在丰西泽中，在丰这个地方，以西的泽，泽是湿地、沼泽的意思，在这里他停下来喝酒。酒后，夜里，他把这些押送的人全都放掉了，说你们都走吧，我从此也消失了，“吾亦从此逝”。就是说他已经退出这个体制了，他过去是一个亭长，是一个基层官员，现在他不能再回去了，他就流亡在外，脱离体制了。当时这些刑徒中间愿意追随他的壮士有十几个人。

(刘邦)

随后发生了一个故事，刘邦酒后在泽中行走，一个人在前面探路，走在前面的人汇报说前面有一条大蛇横在路上，咱们还是往回走吧。刘邦喝醉了说“壮士行，何畏！”什么都不怕，于是上前拔剑把这个蛇斩断了。又走了几里路，因为醉酒卧倒在地。后面的人来到斩蛇的地方，看到一个老太太在哭，人家问她为什么哭呢？她说有人把我儿子杀了，所以我哭。你的儿子怎么被杀的呢？老太太说我的儿子是白帝子，化身为蛇，横在道上被赤帝子斩之，所以我在伤心地哭。大家正在怀疑这老太太说的话是不是这样，忽然发现她已经消失了。走在后面的人把这个情景告诉了刘邦，刘邦内心暗自高兴，“自负”，自以为他是赤帝子，自以为他身份非常之高，追随他的人也对他更加敬畏。这当然是一个传说，斩蛇的故事是可能发生的，但是白帝子、赤帝子的传说应当都是权力者的政治宣传。那么因为斩蛇的故事于是就有了斩蛇剑这样一个崇拜。

(刘邦斩蛇)

刘邦他做了皇帝以后说，我是以布衣的身份提三尺剑取天下，后来又变成七尺剑，不同的说法，但是都表明刘邦起事的时候使用的这个兵器，成为一种宝物，一种崇拜的对象，权力的象征。后来在西晋时代，曾经发生过一次火灾，有几件器物损坏了，一个是孔子穿的鞋，一个是刘邦的斩蛇剑，还有王莽的头，应当是王莽的头骨，这都是西晋皇家博物馆收藏的宝物，因为火灾损坏了。这告诉我们，刘邦的斩蛇剑，后人以为它具有神力，是一个宝器。

秦始皇曾经说“东南有天子气”。这是说，当时传说中有一种望气的技术。气，这种所谓天子气，当然今天看来也是和科学理念完全不同的概念了。那么秦始皇就经常向东方行走，东方巡行以压之，要镇服这个天子气。刘邦这个时候就隐匿在芒砀山泽岩石之间。这中间又出现了一个传说，吕后来找他，经常就可以很轻易地找到他，刘邦就很奇怪，说我藏在这么隐秘的地方，你怎么一找就能找到我呢。吕后说你住的地方上面空中经常有云气，有的文献记录说有紫气，所以我从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你、能找到你，刘邦内心又暗自高兴。那么这个传说传播开来以后，他身边追随他的人更多了。这当然是吕后和他合作编造的一种政治宣传，一种宣传方式。那么我们可以注意一下，说他隐于芒砀山泽岩石之间，这个地方在今天的河南省永城县一带。在陈胜暴动发生之后，刘邦就在这里出现，参与了反秦的武装斗争，他占有了沛这个地方。沛地的民众为什么愿意追随他，“平生所闻刘季诸珍怪”，他身边有一些很奇怪的传说，显示出这个人的神圣和高贵，大家就愿意追随这个人。

(吕后)

    后来他成为沛公，就是以沛作为反秦的根据地。他举兵的时候祭祀黄帝，祭祀蚩尤，蚩尤是一个战神，军人在祭祀中会崇拜这个对象。同时“衅鼓旗”，当时刘邦军队的旗帜采用的是红旗，旗皆赤，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在前面斩蛇那个传说里面，他所杀的蛇是白帝子，杀蛇的人是赤帝子，于是赤就是红色，成为被崇拜的对象。

在史书中的地理学 

关于刘邦早期活动的故事，芒砀山泽我们值得注意，需要向大家说明：他在逃亡的时候，到丰西泽中喝酒，停下来喝酒，把这些刑徒都放走了，借着酒劲夜进泽中，又是说到了“泽”，后来他藏身的地方在芒砀山泽岩石之间。他的早期生活经历里边频繁地出现“泽”。泽，沼泽，湿地，湖泊密集的地方，这对于我们认识当时的生态环境也是有帮助的。在战国到西汉时期，我们这片国土上气候比现在要温暖湿润，生态条件总体状况与今天有所不同，使得我们可以认识到当时的植被，当时的水资源状况和今天也是有所不同的，就是泽的密布是超乎我们今天的认知的。陈胜吴广发起暴动的地方在大泽乡，这个乡的名字叫做大泽，不会和泽一点关系都没有。彭越，刘邦的主要战友之一，他曾经“渔钜野泽中，为群盗”，他开始举起反秦这个旗帜的时候，也是在巨野泽中。

那么，湖泽密集，就是当时在秦末时代黄河下游还有江淮平原地方有很多的泽分布着，这些泽的分布体现出当时区域环境的特点。我们讲项羽的故事的时候，大家也应当注意一个情节，项羽突围走到阴陵地方迷路了，问一个种田的老头，对方说你向左走，向左，于是“乃陷大泽中”。这是交通不方便的地方，所以被汉军的追兵追上了，这里也出现了一个泽。有的历史地理学者，像邹逸麟先生他曾经讨论先秦西汉时期湖沼的地域分布和特点，他说当时见于记载的湖沼就有40多处，列出的有46处，黄淮平原就有33处。这是和我们今天看到的安徽北部、江苏北部、河南的东部，还有山东的西南部，鲁西南地区，黄淮海平原，今天的地貌特征和当时是有所不同的。

(邹逸麟)

改朝换代的三种模式 

我们再来谈一下通过刘邦的事迹可以看出，他创立了一个新的王朝，他的主要干部队伍、他主要的战友，主要的助手们都是平民，称作“布衣将相之局”。清代学者赵翼讨论这种现象的时候说，刘邦功臣集团的主要构成都是平民，樊哙是卖狗肉的，杀狗的，有的人是赶车的，有的人是卖布的。除了张良的地位高贵以外，其他主要功臣都是平民出身，所以赵翼说“布衣将相之局”，而刘邦本人也是平民出身，这个我们在刚才已经说到了。

(樊哙)

一个王朝代替一个王朝，大概有三种模式：一种叫做造反，一种叫做篡夺，一种叫做侵灭。造反就是像刘邦这样建立新政权的政治领导人，通过反叛、造反、暴动的方式，集聚武装力量推翻旧的政权。第二种开国历程的形式叫做篡夺，像王莽的新朝，曹丕建立的魏，司马氏集团建立的晋，都是如此。第三种情况叫做侵灭，就是一个外来的政治势力战胜了原有的政治势力。比如说蒙古帝国灭掉了南宋，清人入主中原，都是这样的形式。

(司马懿)

应当说有多少代王朝就有多少部开国史。我们通过刘邦建立西汉帝国可以知道开国模式的一种，造反取得了成功。这是第一次取得成功，以后像唐王朝，像明王朝都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建国的。那么进行开国史的个案分析，篡夺，王莽的“始建国”，是一个典型例证。开国史的另一种个案分析就是侵灭，从成吉思汗到忽必烈就是通过这样的模式取得了统治中原地方的权力。

(忽必烈灭南宋)

宋代学者叶适他在读《史记》的时候做的笔记，他读《项羽本纪》的时候说“空诸侯之国而得天下者，秦也”，灭掉了各个诸侯国得天下了，是秦，但是“驱天下之人而亡天下者，亦秦也”，秦人残酷地对待天下之民，最后亡了天下，得天下亡天下都是它自己。“秦自以灭六国无与敌，及其败也”，那么实际上秦的灭亡是“黔首化为盗贼亡之”，就是老百姓造反推翻了它。他说从这以后，有很多王朝因为暴动发生，社会民众的暴动使得原有的政权被推翻了，他说这是“群盗亡者”，就说我们刚才说的立国的形式，因为造反立国就是这种形式。叶适说亡国形式还有一种，就是敌国，“次则敌国”，敌国就是我们所说的侵灭的方式，敌对国家战胜了你，征服了你，你亡国了。还有一种方式就是卒伍的方式，“次则卒伍”，卒伍就是我们所说的篡夺的方式。就是你的部下来顶替了你，控制了你，战胜了你，他说“后之有天下者谨备三者而已”，就这三种，和我们分析的是一样的。一个典型的例证，就是刘邦他的立国程序，他的建国的道路，就是这样完成的。

(叶适)

第八讲复习课 

你好！王老师的第八讲结束了，我们来复习一下本节内容。

刘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平民皇帝，协助他取得天下的功臣也大多出身低微，这就是所谓的“布衣将相之局”。这从侧面反映出既往的世卿世禄的贵族制度开始瓦解。

刘邦原是秦朝的亭长，一次奉命押送刑徒到骊山，途中刑徒不断逃亡，于是刘邦干脆将他们释放，其中一部分愿意追随他，这样刘邦开始了自己的反秦活动。关于刘邦早期的反秦活动有很多传说，比如斩白蛇、“东南有天子气”、吕后说刘邦头上有云气等等。这些都是当事人政治宣传的手段，为的是凝聚人心。

中国古代史中新王朝的建立主要有三种模式：一是造反，以暴动的形式推翻原有政权，如西汉、明朝；二是篡夺，臣子废掉皇帝或强迫禅让，自己登基，如曹魏、西晋、隋朝；三是侵灭，外来势力入主中原，如蒙古灭宋建立的元朝、满洲灭明建立的清朝。

通过阅读秦汉时期的历史资料，可以帮助我们认识当时的生态环境。刘邦早期反秦活动中经常出现“泽”，比如在丰西泽醉酒释徒，“夜径泽中”斩杀白蛇；陈胜吴广起事的地点在大泽乡；项羽在最后时刻“乃陷大泽中”等等。“泽”是沼泽，湿地，湖泊密集的地方，秦汉时期的黄淮海平原地区多沼泽湖泊，与今天是有所不同的。

以上就是本节课的主要内容，感谢您的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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